7
德國人寫的書對於有第三隻耳朵的人來說是何等地折磨!他何等不情願地站在無語調的聲音、無舞蹈的節奏的緩慢變動的泥潭旁邊,這種泥潭在德國人那裏被叫作一本“書”!而且德國人甚至在讀書!他讀得多麼懶散、勉強、糟糕!多少德國人都知道並且要求自己知道藝術存在於每個好句子中——如果句子希望被理解,藝術就希望被猜到!例如,如果誤解了句子的速度,那麼句子本身就會被誤解!人們必定不要懷疑節奏上的決定性的音節,人們應該承認過分僵硬的對稱的斷裂是有意的是一種刺激,人們應該把自己高雅而耐心的耳朵朝向每個斷奏、每個散板,人們應該猜測元音和雙元音的意義,以及它們在它們的連續中如何柔和地和豐富地增添色彩和變幻色彩。在讀書的德國人中誰自願承認這類義務和要求,並注意傾聽語言中這麼多的藝術和意圖?總之,人們恰恰“對它沒有耳朵”,這樣一來,最明顯的風格對比沒有被聽到,最高雅的藝術家的風格就像在聾子麵前一樣被浪費。——這是我的想法,當我注意到人們如何愚蠢地和無預感地把散文藝術中的兩位大師彼此混淆時——其中一位大師的詞句慢騰騰地、冷冰冰地滴下來,就像從貧民窟潮濕的天花板上滴下來似的——他指望著它們的低沉的聲音和回聲,而另一位大師則把他的語言當作一把可彎曲的劍加以運用,並且從他的手臂到腳指頭都感覺到顫抖的、太銳利的劍刃的危險狂喜,它要刺,噝噝作響,而且切割。
8
德國風格很少與聲調和耳朵有關,下麵的事實證明了這點:恰恰我們優秀的音樂家卻寫得很糟糕。德國人並不大聲朗讀,他讀並不是為了耳朵,而隻是用他的眼睛;他在讀時把他的耳朵放進抽屜裏。在古代,當一個人讀書——這是稀罕的事——他給自己讀些什麼時,他大聲讀;當一個人默讀,而且偷偷地為之尋找根據時,人們會大吃一驚。大聲讀,就是說。用音調的一切增大、變化、突變和速度變化來讀,在這一切中,古代的公眾世界得到快樂。在當時,文章風格的法則是與演說風格的法則一樣的,而演說風格的法則部分地取決於對於耳朵和喉的令人吃驚的訓練和嚴酷的要求,部分地取決於古代人的肺的強健、耐力和力量。在古代人的意義上,一個時期首先是一個生理學的整體,這是就它由一次呼吸所構成而言的。在這些時期內,就像在德摩斯梯尼和西塞羅那裏所發生的那樣,肺兩次擴大,兩次縮小。一切都在一次呼吸之間完成,這對古代人簡直就是一種享受,他們知道如何通過他們自己的訓練去評價在這個時期的朗讀中的有關的美德、罕見的東西和困難。實際上,我們對偉大的時期沒有權利,我們現代人,我們是在各種意義上的短氣者!這些古代人在演說方麵的確都是業餘愛好者,因而是行家,批評家——因此,他們把他們的演說家推向了極端;在與上一世紀相同的方式中,當時所有的意大利男人和女人都懂得如何唱歌,在他們那裏,唱歌的熟練技巧(由於這種技巧,旋律的藝術)都達到了頂點。但是,在德國(直到最近,一種論壇上的辯才才膽怯地、笨拙地開始拍動它那年輕的翅膀)實際上隻有一種公開的和大致藝術式的演說,這是從講道壇來的。在德國隻有傳教士才知道一個音節、一個詞的分量,在什麼方式上一個句發聲、跳出、湧出、流動和結束;隻有他才有在他耳朵中的良心,常常是壞透了的良心,因為並不缺乏理由去說明。為什麼恰恰是一個德國人很少見地、幾乎總是很晚地獲得了熟練的演說技巧。因此,德國的散文傑作理所當然地是它最偉大的傳教士的傑作:《聖經》是迄今最好的德語書。與路德的《聖經》相比較,幾乎一切其他的東西隻是“參考文獻”——一種並非在德國生長的東西,因此從過去到現在一直沒有生長到德國人的心中去,就像《聖經》曾經生長在德國人心中一樣。
9
有兩種天才。一種天才首先生殖而且願意生殖,另一種天才喜歡讓自己受胎和分娩。同樣,在有天才的民族中,有這樣一些人,女人的懷孕問題和形成、成熟、完成的秘密任務歸於他們——例如,希臘人是這種民族,法國人也是這樣,還有其他一些必須使之受胎並且成為生命的新秩序的原因的人——像猶太人、羅馬人,並且十分謙虛地反問一下,像德國人?——諸民族為不知名的高燒所折磨、興奮,並且不可抗拒地被排擠出來,迷戀並渴望外來的種族(渴望那些“讓自己受胎”的種族),並且在這裏是有統治欲的,就像一切意識到充滿了生殖力並因而被賦予“上帝的恩惠”的東西。這兩種天才像男人和女人那樣彼此追求,但他們也像男人和女人那樣彼此誤解。
10
任何民族都有它自己的偽善。並把這種偽善稱為它的德行。——人並不了解自己身上最好的東西——人們不可能懂得這一點。
11
歐洲把什麼東西歸功於猶太人?——許多東西,好的東西和壞的東西,首先是一個東西,它同時有最好的東西和最糟的東西:道德的偉大風格,無限的要求和無限的意義的可怕和莊嚴,整個浪漫派和道德可疑性的崇高——因而它們是那些色彩變幻和誘向生活的最吸引人的、最棘手的和最精選的元素;在它們的餘光中,我們歐洲的文化天空,它的夜空,現在晚霞滿天,也許在漸漸熄滅。因此,觀眾和哲學家中的我們——藝術家感謝猶太人。
12
如果一個民族患有並且願意患有民族的神經發燒和政治上的功名心、各種陰影和錯亂,換言之,一些愚蠢的小發作貫穿這個民族的精神,那麼,人們必須忍受這一切。例如,在今天的德國人那裏,時而反對法國人的愚蠢,時而反對猶太人的愚蠢,時而反對波蘭人的愚蠢,時而反對基督教浪漫派的愚蠢,時而反對瓦格納派的愚蠢,時而反對條頓人的愚蠢,時而反對普魯士人的愚蠢(請人們看一下這些貧乏的曆史學家,這些希貝爾和特雷奇克以及他們密切相關的大腦),不管德國的精神和良心的這些小小的曖昧之處可以被叫作什麼。請人們原諒我——當我短暫而大膽地停留在一個傳染性很強的地方時——連我也始終並不完全不受這種疾病的傳染,並且像世界萬物一樣,我已經開始對與我完全無關的一些事情形成了看法:政治上的傳染的第一個標誌。例如,關於猶太人,請聽下麵的敘述:我從沒有碰上一個德國人對猶太人是友好的;但是,就一切謹慎的人和政治的人的方麵來說,對實際上的排猶主義的否定是絕對無條件的,這種謹慎和政治也許並不是針對這種感情本身的性質的,而隻是針對它的危險的過激行為,特別是針對乏味地和不光彩地表達這種過激的感情——在這一點上,人們一定不要欺騙自己。德國有太多的猶太人,以至於隻處理這些猶太人,德國的胃和血液就已深感困難(在長時期內還將有困難),就像意大利人、法國人和英國人借助於一種更強有力的消化——這是一種對一般本能的正確闡述和說明,對這種一般本能人們必須服從,並必須按照它去行動。
“不再讓新的猶太人進來!尤其要關上朝東的大門(也關上朝奧地利的大門)!”一個民族的本能這樣命令,這個民族的本性還是弱的和不確定的,以至於它很容易會被一個更強大的種族抹掉和消滅。但是,毫無疑問,猶太人現在是歐洲最強、最堅韌和最純的種族;他們知道甚至在最惡劣的條件下,如何依靠某些德行,甚至比在有利條件下更好地達到目的,人們今天喜歡把這些德行標示為罪惡,而猶太人則把這些德行歸之於一種堅定的信仰,它在“現代觀念”麵前無須感到羞愧;他們在應該改變自己的時候就改變自己,就像俄羅斯帝國總是進行其征服那樣——作為一個帝國,俄羅斯有時間,但不是昨天——按照“盡可能慢”的原則來進行!——一位心懷歐洲未來的思想家,在他對未來所作的一切展望中,將指望猶太人,就像指望俄羅斯一樣,因為他們是歐洲列強的實力遊戲和鬥爭中的最安全最可靠的因素。那種在歐洲今天被稱為“民族”而事實上與天生的相比隻是一種事實的東西(的確,有時混淆地等同於一種虛構而雕琢的東西),歸根結底隻是某種生成的東西、年輕的東西、容易被取代的東西,還不是一個種族,更不用說是一個比青銅更持久耐用的種族了,就像猶太人的情況那樣:這些民族應該小心謹慎地避免任何魯莽的競爭和敵對行為!的確,猶太人——如果他們願意,或者如果人們強迫他們,像排猶主義者看來願意的那樣——現在已經可以在歐洲占優勢,甚至在字麵上說可以統治歐洲;他們並沒有為這個目的而工作和進行策劃,這也是確定的。在目前,他們倒是願意並希望——甚至帶有一些糾纏——在歐洲被歐洲吸收和吸取,他們渴望最終在某個地方定居下來,允諾得到尊敬,並且給流浪生活和“漂泊的猶太人”設定一個目的地;人們的確應該重視這種衝動和傾向(它可能表現了猶太人本能的和緩),並且對之予以迎合;為此目的,把排猶的叫嚷者驅逐出境,也許是有利的和正當的。人們應該十分小心謹慎地加以迎合,有選擇地加以迎合,大體像英國貴族所做的那樣。不言而喻,新日耳曼的較強大而有力的種族可以毫不猶豫地與猶太人交往,例如,從普魯士邊界過來的貴族軍官;看一看下述情況也許能引起多方麵的興趣:對於金錢和忍耐的天才(特別是某種精神和精神性——完全沒有提到)是否並沒有另外被附加和訓練到關於命令和服從的世襲藝術中去。——但是,在這裏應該打斷我的快樂的親德傾向和祝詞,因為我已經涉及我的嚴肅的論題,“歐洲問題”,正如我所理解的,涉及到為歐洲培養一個新的統治階級。
13
這些英國人——並不是哲學的種族:一般地說,培根代表了對哲學精神的一種攻擊,霍布斯、休謨、洛克在一個多世紀中貶低並降低“哲學家”這個概念。康德奮起反對休謨,關於洛克,謝林可以說:“我看不起洛克。”在同把世界愚蠢化的英國機械論所作的鬥爭中,黑格爾和叔本華(連同歌德)是一致的,這兩位哲學中的敵對兄弟天才,他們互相分開,力求德國精神中的對立的兩極,並在這樣做時都犯了錯誤,正像隻有兄弟才犯的錯誤那樣。——在英國所缺少的東西,並且總是缺少的東西,那位半演員和修辭家對此知道得一清二楚,他就是庸俗無聊頭腦混亂的卡萊爾,他試圖在激情的麵孔下掩蓋他關於自己所知道的東西,即,在卡萊爾那裏所缺少的東西——缺乏真正精神性的力量,缺乏精神目光的真正的深刻,一言以蔽之,缺乏哲學。——這樣一個非哲學的種族的特征在於:它嚴厲地對待基督教;它需要基督教的培育以求“道德化”和人化。英國人比德國人更憂鬱、更感性、意誌更堅強、更殘忍,正因為如此,作為兩者之中更卑鄙的,英國人比德國人更虔誠,也還更需要基督教。對於更敏銳的嗅覺來說,這種英國基督教本身還有怪癖和酒精放出來的真正英國氣味,出於很正當的理由,需要有對付這東西的藥劑,即一種更精細的毒藥去對付更粗糙的毒藥。事實上,在一些愚蠢的民眾那裏,一種更精細的毒藥已經是一個進步,精神上的一個階段。英國的愚蠢和農夫式的嚴肅,仍然被基督教的甜言蜜語、祈禱和唱聖歌所欺騙,或者更正確地說,被解釋,並被作新的解釋。對於醉漢和放縱者這些畜生來說(這些畜生從前在基督教衛理公會派的暴力下,而最近又作為“救世軍”,在道德上學會了像豬一樣哼哼)。一陣陣地懺悔實際上是他們可能被提高到的相對最高的人性的表現。對於這些東西,人們可以正當地予以承認。但是,甚至在最人道的英國人那裏傷害他感情的是他缺乏音樂,比喻地(而且,同樣直接地)說,他在他的靈魂和他的肉體的運動中沒有節奏和舞蹈,甚至沒有節奏和舞蹈的欲望,“音樂”的欲望。讓人們聽他說話,讓人們看最漂亮的英國女人走路一在地球上沒有一個國家有更美的鴿子和天鵝——最後,聽她們唱歌!但是,我要求的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