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有一些真理最好由平庸的頭腦來認識,因為它們對他們是最適合的,有一些真理隻對平庸的精神具有吸引力和誘惑力:自從可敬的但又平庸的英國人的精神——我指的是達爾文、密勒和斯賓塞——在歐洲中產階級的趣味中已開始獲得了優勢,正好在現在,人們被迫得出這個可能令人喪氣的結論。實際上,誰會懷疑這些精神暫時流行的有益無害?恰恰把高度發展的和獨立飛行的精神當作是特別巧妙地規定和收集的許多微不足道的普遍事實,並從中得出結論,這可能是一種錯誤。作為例外,毋寧說,它們從一開始就沒有處在朝著“規則”的有利的地位上。最後,它們比僅僅去認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實際上,它們必定是某些新東西,它們必定意味著某些新東西,它們必定代表著新價值!在知識和能力之間的鴻溝也許比人們想象的更大,也更可怕:有偉大的風格的能人,創造者,也許必定是一個無知者。而另一方麵,對於達爾文式的科學發現來說,某種狹隘的東西、枯燥和勤勉的小心(總之,某些英國式的東西),對於達到這些科學發現不可能沒有用。——最後,請人們不要忘記,英國人以他們的徹底的平庸曾經引起了歐洲精神的普遍憂鬱:那種人們稱之為“現代觀念”或“十八世紀的觀念”或“法國的觀念”的東西——因此,德國精神極其厭惡地加以反對的東西——毫無疑問,這種東西來源於英國。法蘭西隻是這些觀念的猿猴和演員,也是它們的最好的士兵,同樣令人扼腕地是它們的最初和最徹底的犧牲品:因為在對“現代觀念”的可詛咒的親英熱裏,法國魂最終已變得如此單薄無力和消瘦,以至於人們今天幾乎不相信而還記得它的16和17世紀,還記得它的深沉的熱情的力量,還記得它有創造性的優越性。但是,人們必須以決定性方式堅持曆史正義這個命題,並且保衛它而反對現在的偏見和現象:歐洲的情感、趣味和倫理的高貴(在任何廣泛的意義上使用這個詞)——乃是法國的工作和發明:歐洲的卑賤,現代觀念的平民氣味——是英國的工作和發明。
15
即使是在現在,法國仍然是歐洲最理智的和最高雅的文化的所在地,是趣味的高等學校。但是,人們必須知道如何尋找這個“趣味的法國”。誰屬於它,誰就很好地隱蔽了自己——他們可能人數極少,在他們之中它生活並具體化。此外,也許有一些人,他們並沒有站在最強壯的腿上,部分是宿命論者,陰沉的人,病人,部分是軟弱者,過分精巧的人,是有誌氣自我隱蔽的人。某些東西是他們共同都有的:他們在民主資產階級發狂的愚蠢和喧鬧的嘴巴麵前閉目塞聽、不予理睬。事實上,一個愚昧而粗野的法國現在在前景中翻滾——它最近在維克多·雨果的葬禮中舉行了一次趣味低劣而又同時自我欣賞的名副其實的狂歡。對他們來說也有別的東西是共同的:抵製精神上的日耳曼化的那種優秀的意誌,以及為達此目的的一種更徹底的無能為力!在法國精神中——它也是一個悲觀主義的法國——叔本華現在也許變得更得其所哉、更熟悉,比他從前在德國的情況要好得多:更不必說亨利希·海涅了,他很久以前就已融化在巴黎的更高雅、更苛求的抒情詩人的血肉之中了;或者也不必說到黑格爾,他今天在泰納的著作中——泰納是還在世的第一流的曆史學家——實行著一種近乎專製的影響。但是,說到理查德·瓦格納,法國音樂更多地學會按照現代精神的現實需要來形成自己,它就越多地“瓦格納化”,人們可以預言這一點——它現在做得已經夠了!然而,有三個東西,法國人即使在今天還能夠自豪地把它們表現為他們的遺產和自己的東西,並表現為在歐洲之上的一種舊的文化優勢的尚未喪失的特征,盡管人們的趣味完全自覺或不自覺地日耳曼化和粗俗化了。第一,關於藝術激情的能力,獻身於“形式”的能力,為了這種形式,發明了“為藝術而藝術”這種表現形式以及其他大量的表現形式——這種能力在法國三個多世紀以來並不缺少:而且由於對“小的數目”的尊重,它反複地創造了一種在文學上是可能的室內樂,在歐洲其他地方,人們徒勞地尋找這種室內樂。
第二,法國人能夠把對歐洲的一種優勢建立於其上的東西,是他們的古代的、多方麵的道德主義的文化,這種文化使得人們在一般水平,甚至在報紙的小插曲中和巴黎林陰路旁咖啡店的過客那裏找到一砷心理學的刺激人的東西和好奇心。例如,對後者人們在德國沒有印象。(更談不上事情本身!)德國人若幹世紀以來缺少必需的道德主義的方法,如上所說,法國人對此並無妒意,因此,誰稱讚德國人“天真”,誰就是在罵他。(作為信奉享樂心理學的無經驗和純潔無邪的德國人的對立麵,德國人的這種缺乏經驗和純潔無邪和他們在交往中的令人乏味其實相去並不太遠,而且作為在這個難以處理而令人激動的領域裏的真正法國人的好奇心和發明才能的最成功的表現,可以提到亨利·貝爾:這位著名的先驅和先行人,他以拿破侖的速度穿越了他的歐洲,穿過歐洲靈魂的好多世紀,他是這個靈魂的探測者和發現者:需要兩代人才能以某種方式追上他,並且在事後很久才猜出折磨他和使他興奮的那些謎,這個奇特的伊壁鳩魯信徒和一腦子問題的人,法蘭西最後的偉大的心理學家。)還有關於優勢的第三個要求:在法國人的性格中,存在著北方和南方的一個成功的半路上的綜合,這個綜合使他們理解許多事情。並吩咐他們做其他事情,這些事情是一個英國人絕不會理解的;他們的循環地轉向和轉離開南方的稟性(在這種稟性中,普羅旺斯人和利古裏亞人的血液在奔流)使他們免受北方可怕的灰色中的灰色,免遭陰暗的概念幽靈和貧血——我們德國人在趣味方麵的疾病,針對這種疾病的過度嚴重,人們現在極其果斷地給自己開出鐵與血的藥方,這就是說,“偉大的政治”藥方(根據一種危險的治療技術,它教導我們等啊等,但是直到現在仍然毫無希望)。即使是現在,在法國還是有對那些較罕見的和罕見其心滿意足的人的預先理解和迎合,為了在某一種愛國主義中找到他們的滿足:並為了知道怎樣在北方熱愛南方,在南方熱愛北方——對於天生的內地人,“優秀的歐洲人”來說,他們是太廣泛了。——為他們的比才已創造出音樂,這位最後的天才,他看到了一種新的美和誘惑,他發現了音樂中的一塊南方之地。
16
我認為,應該采取各種各樣的措施以反對德國音樂,假如一個人像我熱愛南方那樣熱愛它——南方是一所治愈最嚴重的精神上和感覺上的病痛的偉大學校,在那裏,陽光燦爛輝煌,普照那自信的無限的存在——那麼,這個人就會成為對德國音樂保持警惕的人,因為再次傷害他的趣味的同時,就是傷害他的健康。判斷一個人是否是南方人,不是根據籍貫,而是根據信念。如果他夢到了未來的音樂,那麼他必定也會夢到音樂擺脫了北方的影響:而且在他的耳朵中必定有一種更深沉、更強有力,也許更反常和神秘的音樂的序曲,一種超越德國的音樂,這種音樂神奇、有力,悠遠綿長。和所有德國的音樂都不一樣,看得見湛藍的、變幻莫測的大海和地中海透明的藍天——一種超歐洲的音樂,它甚至在沙漠的褐色的落日麵前亦不動聲色,它的靈魂就像那南國的美麗的棕櫚樹,既能獨處一隅,亦能和巨大的、美麗的、離群索居的食肉獸一起漫遊……我能想象一種音樂,它最罕見的魅力就是它隻知道什麼是善惡;隻有在各地流浪的那些水手的思鄉病,某些金色的陰影和脆弱能輕而易舉地將它一掃而光;一種藝術從遙遠的地方就能看見一個正在消失的、幾乎難以捉摸的正在飛向它的道德世界,這種藝術十分宜人、十分深刻,足以接受這種姍姍來遲的逃亡者。
17
由於病態的疏遠已經並且仍在歐洲各國之間誘發了各民族的瘋狂。同樣由於鼠目寸光、玩弄權術的政治家靠著這種瘋狂的幫助目前正在執掌政權,而且他們並不懷疑他們所追求的分裂政策在什麼範圍內必然隻是一種權宜的政策——由於這一切,以及目前還完全不能提及的更多的其他原因,歐洲希望統一這一最正確的標誌現在被忽視了,或者被任意地、錯誤地誤解了。由於這個世紀的所有最淵博和聰明的人的幫助,他們的靈魂的神秘勞作的真正普遍的傾向可能為新的綜合鋪平了道路,並且試驗性地參與了未來的歐洲;隻有在他們的偽裝下,或者在他們軟弱的時候,也許在舊時代,他們才確實屬於“祖國”——隻有在成為“愛國者”時,他們才相信自己。我認為這種人就是拿破侖、歌德、貝多芬、司湯達、海涅和叔本華,如果在這些人中我還算上理查德·瓦格納,那麼一定不要被認為是不適當,關於瓦格納,人們一定不要讓自己被瓦格納對自己的誤解所欺騙(像瓦格納這樣的天才幾乎很少能正確地理解自己),當然,更不必說為不適宜的噪音所欺騙,由於這種噪音。瓦格納現在在法國受到抵製和反對,然而事實仍然是:瓦格納和19世紀40年代的法國最後的浪漫主義互相之間關係密切而且曖昧。就他們要求的高度和深度而言,他們是同族,基本上是同血族的關係;正是歐洲,統一的歐洲,它的靈魂急促地、渴望地向外及向上,在他們的各種各樣和興高采烈的藝術中灌注進一種新的光明,新的陽光?這種藝術向何處去?但是,誰能試圖去精確地表達所有這些新掌握的語言模式不能明確表達的東西呢?的確,同樣的暴風雨和壓力折磨著他們,的確,他們以同樣的方式去尋找這些最後的偉大的探尋者!
他們所有的人都全身心地沉浸在文學中——普遍文學文化中的第一批藝術家——甚至他們自己大多是作家、詩人,藝術家和理性的中間人和票友(瓦格納是畫家中的音樂家,音樂家中的詩人,一般地說是演員中間的藝術家);他們所有的人都沉迷於“不惜任何代價地”作“表演”——我特別要提及和瓦格納最密切的迪拉克洛依克斯(Delacroix);在崇高的王國裏,所有他們這些人都是偉大的發現者。同樣在憎恨和夢想的王國裏,在展覽會和商業的藝術品中,他們實際上仍然是更偉大的發現者;所有他們這些人的才能遠遠超出了他們的天資,他們是徹頭徹尾的學者,擁有一切誘惑、迷醉、強製和顛覆的才能;他們產生了邏輯和直線的敵人,追求奇異的東西、舶來品、巨大的東西、畸形的東西和自相矛盾的東西;作為人,意誌的坦塔羅斯,平民的暴發戶,他們知道自己在生活和行動中不可能成為一個貴族——例如,想想巴爾紮克,無限製的工作者,幾乎由於工作而毀了自己,在生活習慣方麵自相矛盾、性格反叛、野心勃勃、貪得無厭、沒有平衡和快樂;所有他們這些人最後都遭到了毀滅,沉淪在基督教的十字架上。(而且理所當然地因為他們對反基督哲學來說是足夠深刻和原始了嗎?)——總之,他們是上等人的大膽勇敢的、傑出的、占統治地位的、高高在上的、苦心鑽營的等級,他們最先把“上等人”的概念教給他們的世紀——群眾的世紀……讓瓦格納的德國朋友一起提出勸告,在瓦格納的時代是否有純粹的德國人,或者,是否它的特征並不在於來自超德國的源泉和衝動:在這種關係中,不可低估巴黎對於瓦格納發展的不可缺少的價值,他的天才的力量促使他在決定性的時候長時間訪問巴黎——而且他的活動的整個風格,他的自我吹捧隻有在法國社會主義的發起人麵前才能完成。如果我們仔細比較一下,那麼,我們也許就會發現。法國人之所以尊敬作為德國人的瓦格納,是因為他在一切事情上的舉止比一個19世紀的法國人所能做到的更大膽、嚴肅和高傲——由於環境不同,我們德國人目前比法國人更像野獸——對於整個現代拉丁種族來說,甚至理查德·瓦格納的最負盛名的作品也許不僅在目前,而且永遠都是無法接受的、不可理解的和無與倫比的。齊格弗裏德(siegfried,又譯齊格非),這位真正的自由人,對於古老而成熟的平民化的民族的口味來說也許太自由了、太堅強了、太樂觀了、太健壯了、太反天主教了。他甚至可能是一個反對浪漫主義的罪人,這個反拉丁的齊格弗裏德,在他過去悲傷的日子裏,瓦格納寬宏大量地償還了這個罪人,當——事先使一種口味同時變成了政治——他以他特有的宗教熱情至少開始鼓吹去羅馬之路時,如果沒去那裏的話。——最後這些話不可能被誤解,我將求助於幾句強有力的韻律,它們會向不文雅的耳朵表露我的意思——我的意思就是反對“最後的瓦格納”及其襖教音樂。
——這就是德國的?——
這種沉悶的尖叫是來自德國的心髒?
這種自我煩惱是來自德國的軀體?
這種像牧師似的張牙舞爪
這種火燒煙燎的憤怒
是德國的?
這種停滯、墮落、蹣跚
這種無節奏的叮當亂響
是德國的?
這種狡猾的尼姑的秋波
窮鄉僻壤的鍾鳴狗吠
這種完全錯誤的跳過天堂的狂喜
是德國的?
——這就是德國的?——
好好想想吧!你就站門口等著吧!
——因為你所聽到的是羅馬——
沒有語言的羅馬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