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突如其來(2 / 3)

詹姆斯的兩顆黑眼珠子在鏡片後麵滴溜溜地轉,但臉上卻平淡而沒有表情。他說:“你說的降薪留用的方案,其實我們也考慮過,但經過全麵考慮之後,我們還是認為你離開比較好。我們了解你,也知道你一向表現很好,所以,我們會按最高標準補償給你,這方麵你大可放心。我們決定補償你13個月的工資,並盡量使你少繳個人所得稅,具體方案稍後由李經理告訴你。他是這方麵的專家。”他說的“李經理”,是大發公司的人事經理。(說來也是,既然現在是兩個公司合用一套人馬,仍然賺錢的大發公司的人事經理當然得兼並連年虧損的三江公司的人事行政經理啦!)

話說到這個分上,黃庸知道再爭取也無濟於事。他甚至轉念想到,即使現在同意降薪留職,但萬一公司業務仍然不景氣,說不準什麼時候又考慮解雇你了,到時再按已經降下來的低薪補償,自己不是虧得更大嗎?於是,他幹脆利落地說:“那也隻好這樣了。”

“順便告訴你,這次除你以外,財務的方經理也要離開公司,邵總的工作也要重新安排。”

黃庸雙眼迅速掃了邵飛一眼,但見他臉色蠟黃,痛苦之情難以抑製。詹姆斯說:“你出去後叫方經理來。”

方經理,女性,雖然年過五十,但因長期保養良好,風韻猶存。她走進會議室,落座。詹姆斯照樣是開門見山:“方小姐,你是主管財務的,你了解,我們公司一直嚴重虧損。公司為了生存,必須采取緊縮措施,其中包括裁減公司的高層員工。在這次裁減中,你是其中一個。”這番話對方經理猶如晴天霹靂,她睜大雙眼,隻感到頭皮一陣發麻,嘴唇嚅動,但說不出話,淚水卻不由自主地如泉水般地從眼眶中湧出。“有什麼想法嗎?”詹姆斯又輕聲問——畢竟,麵前是一位柔弱的女性。

“怎麼會是這樣?怎麼會是這樣?公司是虧損,但,但我是財務經理,怎麼說,怎麼說也輪不到我呀!”方經理終於緩過神來,哽咽著,自我保護地說。

兩年多前在三江公司籌辦期,集團公司辦事處的外方代表馬利先生親自出麵,把她招聘了過來。當雙方談及合同期限時,馬利先生建議簽三年,但方小姐說,自己在當時就職的公司裏,一切待遇尚可,公司還保證,一直讓她工作到退休為止。如果隻與三江簽訂三年合同,豈不意味著合同期滿她就有可能離開三江公司了嗎?屆時,自己尚不到退休年齡,但另謀新職肯定比不過年輕人,難以想象,還會有哪家公司願意高薪聘用自己。馬利先生是明白人,一聽就樂了,即時爽快地說,那就簽到你的退休之日吧!如今方經理回想起這一幕,仍像昨天發生的事情。物換星移,人走茶涼!一切在瞬間都變了模樣!但是,她總不甘心就此罷休,於是,她就把上述往事當著幾位現任老板的麵哭訴了出來。

詹姆斯接腔道:“是呀,世事難料呀。當時大家都看好這家公司,可公司業績偏偏不爭氣。你說怎麼辦?公司要維持下去,就要有所犧牲。不過你請放心,我們會按你簽合同的總年限,即六年時間,作為你為公司的服務時間,來計算給你的補償。請你理解,這是公司目前能夠做的最高極限了!你不會有意見了吧?”

數分鍾後,方經理緩步走出會議室,兩眼通紅。

接下來,是全體大發和三江公司辦公室文員的聯合會議。辦公大樓走廊裏頓時人群熙攘,白領們都集中到大會議室去了,隻留下黃庸和方經理,各自靜靜地坐在自己空蕩蕩的辦公室裏。方經理呆呆地望著電腦顯示屏,紋絲不動。黃庸卻已靜下心來,他做的第一件事是給遠在歐洲的兒子發郵件。他敲擊著電腦鍵盤:

小偉:

還記得過去我寫給你的關於工作憂慮的那些信件嗎?現在,真的是被我不幸言中了:公司已正式通知解雇我了。一兩天內交接好工作後,我就解甲歸田了。

下崗後,我當然會積極重新尋找新的就業機會,但父親現在這個年齡,要找工作也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因此,你必須認真考慮,如何盡早做到自食其力。

公司給我的補償,我將全額安排給你,分四年使用。但即便如此,每年也隻有六萬多元,顯然不夠應付你的全部學習費用。所以,你要開始想法,解決自己的經濟問題了。

情況大概如此。讓我們一起麵對現實吧!

父字.

2003年2月19日.

發完郵件,黃庸起身去洗手間,正巧聯合大會剛剛結束。與他迎麵而過的,都是一個個熟悉的麵孔。但今天怎麼啦?人人麵麵相覷、對視無言,連招呼都沒有了,有的甚至還露出詭譎的目光。剛走過他身邊的不是大發公司的現任總經理呂輝嗎?上次他們在一起聚餐,隻不過是半個多月前的事情。

那是在李經理的家裏。李經理的家位於大發公司附近的農村。改革開放以來,這裏的農民都發財了,尤其是像李經理這樣的亦工亦農家庭,生活更是錦上添花。李經理早就蓋了三層小洋樓,客廳足有80平米,裏麵的擺設全是古色古香的酸枝家具。客廳一側樓梯通往二樓文娛室,文娛室裏各式吹、拉、彈、打等中、西樂器琳琅滿目。李經理是粵曲“粉絲”,除私人投資購買各式樂器外,每周還組織當地其他粵曲“粉絲”到家裏唱戲,自娛自樂。那一天,李經理邀請大發和三江公司的十來個比較談得來的同事到自家一聚,先喝酒吃飯,後唱卡拉OK。吃飯時,呂總為了活躍氣氛,對大家說:“我給大家說個笑話怎麼樣?”同桌食客大約有四五個年輕女文員,她們首先鼓動起來,嚷嚷說:“好,快講、快講!”於是呂總故作神秘地說:

“大家都知道西班牙鬥牛吧?在馬德裏,這種競技式的娛樂活動今天仍然盛行。話說若幹年前,在一個鬥牛競技場附近,有一家遐邇聞名的餐館,每逢鬥牛表演結束,當晚來就餐的食客便絡繹不絕。食客一致爭相品嚐的,就是一道菜!而其實這道菜也沒有什麼了不起,隻不過是簡單的肉丸子而已。可食客們說,這菜其味獨特,吃過讓人流連忘返,因為其原料是來自光榮戰死的牛的軀體的一部分。於是乎,盡管每天的供應量極其有限,但眾多食客仍慕名而來。有一個北歐人,也是為了這道名菜而專門光臨。頭天晚上,他來遲了,結果隻有瞧別人狼吞虎咽的分兒。正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翌日傍晚,他老早就守候在餐館,並提前點菜。好不容易等到鬥牛結束,餐館侍者把聞名的肉丸子端了上來,可這食客他一望卻傻眼了,他叫住侍者說:‘喂,你弄錯了吧?今天的肉丸子怎麼這麼小?’侍應生說:‘先生,沒錯。因為,今天是鬥牛士被打敗了。’”呂總說畢,忍不住卻自家先笑了起來。女文員疑惑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她們涉世不深,還沒聽懂這個故事,當然不明白呂總為什麼要笑。呂總注意到黃庸唇邊露出了一絲微笑,便對他說:這個笑話你聽過吧?黃庸點頭,又說,隻不過這是他第一次聽人用中文說這個黃色段子。女文員們聽黃庸如此說,也就不好再問下去了,大家又扯到別的輕鬆話題上。一頓舒心的飯就這樣吃過了。黃庸還記得,當晚他也唱了一首《我的中國心》。當他唱到“長江,黃河”的時候,有人站到了他的身旁,一手摟著他的右肩,並張口與他一起高歌,那人正是呂總,是來給他助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