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是一個呂總,但如今,黃庸見到的是冷漠的眼神和陌生的表情。
這不免使他倒吸了一口冷氣。倒是覃道翁頗近人情,他走近黃庸說:“早就料到是這樣安排的。你也不必慌亂,下一批就要輪到我們了,想開些吧!”黃庸沒有應答,但也體會出說話者的同情心了。
走廊上的人們走光了,黃庸返回自己辦公室。在空蕩蕩的辦公室裏,他又寫了幾封郵件給集團總部的幾個老朋友,報知這個壞消息——天曉得,可能他們比自己還知道得更早?!
午飯前,黃庸正忙於與大發公司李經理交接工作,桌上的電話鈴響了,邵飛讓他到辦公室去。邵總坐在一張寬大的胡桃樹顏色的大班台後,寬大的台麵僅擺放一台手提電腦,其他雜物一概沒有。他麵對黃庸,雙肘分別靠著大班椅的扶手上,示意黃庸坐下,然後動情地說:“你知道的,我是真的不願意在自己的任職期內,對下屬做今天這樣的決定。但是,我沒有辦法。”
“我明白,”黃庸答道,“公司麵臨今天這個局麵,總是要裁人的,不是我,就會是別人。”
“其實,這個決定春節前就定下來了,但拖到今天才宣布,為的是讓你們過個好年。”頓了一頓,他又問道:“今後有什麼打算嗎?”
“有!工作交接完畢,我就馬上開始找工作。我身體還好,還希望工作下去,直到法定退休年齡!”黃庸似乎胸中有淩雲壯誌。
見到黃庸如此豁達,邵飛感到有些意外。他並不隱藏自己的感情,唉歎了一聲說:“你和方經理還好,工齡都有二十年了。但現在這個形勢可把我害苦了。我的一生都完了。當初在大發,市場總監當得好好的,我怎麼就偏偏聽信了集團公司大老板的鼓動,接下了這個燙手山芋呢?一上任,我就後悔了,姑且不說工作不好開展,每天還要比從前早出晚歸,連新婚的老婆都沒時間體貼。”邵飛在美國一間不出名的大學畢業後,專程到大陸謀生。借助同鄉詹姆斯的提攜,一路平步青雲。三十多歲的人,年薪已達一百萬。今天,雖然是職業生涯受挫,但對他隻是“調動工作”,遠遠不至於失業,薪水更是不受影響。黃庸雖然工齡長,但在尚未喪失勞動力的情況下,被逼下崗,一下子落入手停口停的落魄處境,哪裏來的什麼“還好”?他心裏這麼想著,嘴巴卻反問道:“你又有些什麼打算呢?”
“我有一個海外朋友在香港失業了,等了8個月,一直都找不到合適的工作。我也不管那許多了,先給自己放放假,陪陪老婆。我還有好多天的年假沒有享受呢。”
邵飛年輕氣盛,人生旅途一直平坦,現在受點兒挫折便容易發牢騷。末了,他向黃庸再次承諾:一定安排好他的補償金,讓他與公司好聚好散。這也是他能為黃庸做的最後一件事情了。
黃庸與大發公司簽訂了補償協議。根據稅局規定,8萬元以內的補償金不予征稅,所以雙方同意,由公司在當年11月份發放8萬元補償金,而補償金的差額部分,則平均分攤到當年餘下來的8個月中。這樣算起來,他便合法地少交了近兩萬元的個人所得稅。
黃庸住在城鄉結合部地段。20年前,這裏屬於市郊。隨著改革開放的持續進行,城區日益擴大,如今這一帶業已成為新興市區。馬路上的行人,一半以上是外鄉來的打工一族。如此一來,迎合八方口味的小餐館便在此地應運而生。走在通向住宅樓的小巷子裏,嗆人的油煙從鱗次櫛比、肮髒簡陋的小飯館中飄散出來,使小巷裏彌漫著一片白霧。剛穿越那白色煙霧,又迎來撲麵而至的夾雜著臭水溝和臭腳丫味的臭豆腐氣味!昨天,還是公司的專車送他回到家門口,坐在空調車內,他感覺不到這些。今天是下崗的第一天,在歸家路上,他便不得不接受了人生給他的第二個鮮明的刺激。他頓時感到氣餒,覺得自己好像被完全打敗了。
邁著疲乏的步子,黃庸走上自己住的五樓。開門進屋,看老婆正在通電話。他脫下雙鞋,妻子忙不迭聲地喊他接電話,說是兒子打來的長途。電話那頭傳來小偉的聲音:
“爸爸,怎麼會弄到這個地步?他們對你太不公平了!你可以去告他們!”
“告狀是沒有道理的。”黃庸理智地回答,“公司這樣決定,雖然絕情,但不違法。”想來也讓人傷心:他是集團公司在國內業務的“開國元勳”之一,如今被解雇了,公司連告別晚宴都沒安排,絲毫不近人情。可另一方麵,它又給你補足了賠償金,這又於理不悖。人間世態炎涼大抵如此!想到這裏,黃庸便開導兒子:“你也不必為我傷感。隻是此後你一人在異國他鄉,要認真照顧好自己了。”兒子今年尚未滿19歲,已身居萬裏之外的異國他鄉,獨自生活,獨自求學,這是讓他唯一放心不下的愁腸事。
“爸爸你也想開些,趁機會歇歇吧。”兒子說。
“不,”黃庸答道,“我過兩天就去散發個人簡曆。我有信心,不出三個月,我就可以重新就業!但畢竟,這還是一個未知數。所以,從今往後,你就要準備過艱苦日子了,更要學會計劃開支。如果你在經濟與學習方麵都能處理好自己的事情,那麼爸爸這次的失業便是‘壞事變好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