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米狀元歎罷,駕起牛車要走。
棲風將他死拉活拽回來,杫雲趕緊搬出早儲的國清寺冰雪梅花水,烹新摘的天台山清明女兒茶,殷勤承賓。緣何?前日她倆為南靛子罵負心郎去,敲鑼打鼓鬧禦史驛,被衙役繩捆索綁投進獄裏,還是霓裳想方設法保出來的。缾之罄,罍之恥,自此她倆對薄情寡義之徒恨到骨頭裏,順便,就對深情厚意之人有如瞻長水如仰高山之敬。十八年,星移鬥轉,幼株成椽嬰孩成年,他已鬢角蒼蒼眉梢茫茫有年,還能守住當日誓言,這不正比如那悠悠天地間“每畝一棵,每棵一枝,每枝一穗,每穗一粒”的珍珠米還稀罕!棲風神情激昂,言語鏗鏘:“米叔,您放心,天涯海角,這情這意,咱非得遞到夫人手裏!”
霓裳知道她倆又要充當牛郎織女使者了。
就著色碧、香鬱、味醇
、形美的茶,米狀元倒出胸中晦澀凝滯以久的話。原來他亦胸懷錦繡、口吐珠璣的書家子,娶得千姿旖旎萬竅玲瓏的藍氏女。惟家貧願祿,戶饉求仕,奈何輾轉不第,自覺愧於那白璧安貧、明珠守賤的妻,遂淹滯京裏。三年後他終鼓足勇氣回去,卻發現往昔貧寒但溫暖的家早已荒草繞窠、藤花侵穴,夫人不知流落何處。他撅天撲地,掄钁鋤刨廢墟,刨出隻粗剌剌實墩墩的甕子,半把糙米,壓著他曾戴過的青帕頭。
那帕頭她親筆題寫了流遁決絕的詩。
羅盤遙指太乙山,
金楠木殘承華殿。
藍翎紫綬欲斑斕,
青鳥落定待翩躚。
鸞儔鳳侶喜堂散,
孑孑身橫彩輿竿。
梅屑滿蹄香未暖,
竹茬空頭節已短。
混沌五行無稼穡,
縹緲六塵失鹿冠。
碧落黃泉轉一轉,
西城東池半對半。
善男信女若有緣,
朝花燦爛廊廡間。
米狀元百思千慮莫解其意,便照那帕頭詩逐詞逐句去尋跡,太乙山,承華殿,梅關,竹澗,西城苑,東池塹……可惜沒能耐上碧落下黃泉。五年,也不知行過多少山走過多少水,終於幡然悟徹:沙礫成珠,林木成船,倘她得以更安隱快樂人間,我找不找到她,又什麼相幹!從此他隱姓埋名於東郊□□溝,安貧守賤,荷鋤種圃,開渠耕田。卻因心中這段揮不去抹不去的執念,有意無意間,竟育出那樣世間無雙的珍珠米來。
你不知道,我們要找的人,總是遠在天邊而又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