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心有結菩薩敲(3)(2 / 2)

受到可濕性六六六粉重創的土蜜蜂,複原得比先前還誘人。

隻是無人再敢去惹它們,不為別的,是真的害怕記工員的女兒與神靈有某種聯係,萬一被她在菩薩那裏進了一言,換來被敲的後果實在是太嚴重。

在鄉土,幾乎處處都能見到這類平凡的神跡。烏雲山頂上的那座大廟十幾年就又有了新的。僅僅隻是恢複還不算,這十幾年裏還一次次地推倒重修。從第一次的兩間簡陋瓦房,一步步被當地人重建成頗具規模,既有雕梁畫棟,亦有塑金佛像的恢宏廟宇。一般的來看,都會將這最高山峰上的人工建築當成神跡。從童年、少年到青年,一直是玩伴的一位同學,在九十年代那一陣,因其呼風喚雨為所欲為,曾被稱為國內證券界大鱷。那一年,在武漢見麵時,他突然說,自己下一個心願是重修烏雲山大廟。原來他在上初中的時候,曾經跟隨大人們到烏雲山上拆過廟上的幾片瓦。小時候的夥伴如今已是飽經風霜,看上去起碼要比我年長二十歲。他說這些時,眼睛裏閃爍著的是那種童年時明白做錯事了的那樣羞愧。

是真神跡從來就是化有形為無形。在鄉村,如果有幸遇上一位身如枯槁、顏麵蒼虯的老人,或是背著一根桷子,或是掇著幾片琉璃,走在通向山巔的小路,那才是真的神跡。也隻有了解到無論那廟宇工程有多浩大,做工藝的當然是青壯男人,那一磚一瓦,多數是由生死兩蒼茫的老人送來,才能理解神跡在鄉村中的真正意義。一如曾經捉到過的小野兔和刺蝟,還有那個從小就不向有眼睛的食物下筷子的記工員女兒。在鄉村,最神聖的事物也不會與日常生活無關。人生成長,有那麼幾年,最讓我害怕的是上完廁所後所受的煎熬。如今,我最不能接受的觀點是說,鄉村愚昧無知,對現代文明有著天然的拒絕心理。那時候自己正在讀小學,在鄉土中普遍流傳著一種經典說法,文字是孔夫子孔聖人發明的,誰用有文字的紙張揩屁股,就會瞎眼睛。這樣的訓誡如果不是對文明的敬畏,對文化的保護,又能是什麼哩!那時候的鄉土,很容易就能找到一戶男女老少都不識字的人家;然而,要想找出一戶神龕上沒有幾本枯黃得疑似古籍的人家極為艱難。鄉土人家視古籍為鎮宅寶物,一代代不曉得傳了多少人的書籍萬一遭到損毀,主要原因總是那專門吃紙的書蟲,並且絕對不是出於主人的故意。

所謂神跡往往似是而非,真正的神跡其實看上去總是如此信手拈來。一輩子以鄉土為生,依鄉村做伴的爺爺,在八十八歲那年,終於走到生命盡頭。目睹爺爺收拾完人生最後一絲風采,讓我日後時有感悟:自認高貴的人,隻有當麵對生命煙消雲散時才明白,一切生命,哪怕曾經被他人尊之為偉大不朽,在本質上與那隻小野兔並無不同。鄉土中最刻骨也最文雅的咒語是說,不再吃人糧了!屬於爺爺的最後十幾個日出日落,天設地造了一篇篇可以閱讀、可以夢想、可以撫摸、可以擁入懷抱的神跡。是誰在使爺爺一點點地斷絕人糧,從米湯到糖水,再到最後一個星期的清水?恍如夜風中一粒燭光的爺爺,平靜地洗淨了整個肉身,仙風道骨地躺在那裏。終於等到了那一刻,早晚都要來家裏為爺爺巡醫的大夫,衝著我們輕輕點了一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