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洋灑灑地將滿街玫瑰壓得白一邊、紅一邊,明一半、暗一半。雲南的,本質上如此,昆明街頭對玉龍山的學樣,儼然是天賜詩章。那時,我沒有見過北極圈景。如今,這樣的景我也沒有見識過。意識裏我還是情不自禁地覺得這裏的隻達到的意義的一半。用純粹的立場分析,我喜歡詩勝過日日夜夜為之守望的小說。雲南的,我們的詩,在意境上是何其相似!
的美不勝收正如詩的美不勝收,登高一傲,00佇望紛紛。
有線,詩有詩經。
線以下隻有非,詩經以外,卻不一定全是非詩。
幾年之後的二00三年十月十六日,離北極圈很近的哈爾濱,這一天也還沒有落。雖然大家都曉得落的日子就在眼前,卻對另一場正在降臨的詩的大渾然不覺。一般落,在人們眼裏再平常不過。就像春天裏油菜不開花,就像大山上找不到小路,就像俊俏的鄉村女子不往城裏去,就像留下來走不了女子不會在夜裏嚶嚶地哭泣不止,最北邊的哈爾濱若是十月底十一月初還不落,那才是咄咄怪事。這一天,一位鄉村母親像往常一樣,一大早就起來,到城裏去賣大蔥,一不小心竟被那輛能夠以“6666”作為車牌的寶馬車撞死了!留下如花一樣的女兒,泣不成聲地問父親:天堂裏也有寶馬車嗎?我媽在天堂還能賣大蔥嗎?
你是不是如同我的母親為了糊口每天起得很早,睡得很晚泥土一樣顏色的臉上落滿了愁紋和風霜?你是不是如同我的母親隻體驗過拖拉機的顛簸從未想過寶馬車的舒適用大腳量完了一座城市卻舍不得坐一次公交車?你是不是如同我的母親數著零散的角幣替我計算著下一年的學費一陣寒風就能把她吹個趔趄卻仍然在義無反顧的走?你是不是如同我的母親最喜歡兒女燈前的閑話放下一天的操勞享受一個短暫的溫馨明天繼續為生計奔波?
然而現在那車大蔥永遠賣不出去了柔弱的生命怎能抗得過寶馬的鐵軀?你悲慘地躺到地上草芥一樣的煙消雲散你的生命正如我的母親你的尊嚴正如我的母親你的苦難正如我的母親你的死亡讓我想到了母親!那件不遮體的單薄的棉衣抵得住另一個世界的黑暗和寒冷嗎?在這個真實得如同堅冰一般的人世裏我隻能長歌當哭為全天下受苦受難的母親為了你!祈禱天堂裏沒有寶馬不需要早起賣大蔥。
我是在互聯網上了解到這事件的,而我亦相信,這些在互聯網上如大一樣鋪天蓋地的網友們的詩,才是這事件最深刻的真相。
《黑龍江誌稿》卷十四物產誌一章中,對大蔥的釋文如下:
蔥,海蘭路舊貢海蔥。白露種,次年五月食者,名“小蔥”。五月份之小蔥複栽之,七八月份食,為“大蔥”。大蔥遲至次年開凍發者,為“楊芥蔥”。葉綠,根白,子黑與韮菜子相類,性平味辛。幹蔥則大蔥也。一名“芤”,一名“菜伯”,又名“和事草”。
大蔥一樣四季皆能生長的鄉村,與野草一樣保留著少許辛辣的鄉村。無法入詩是一種痛苦,入得詩中後,一個一個地痛,一點一點地苦,反而成了從哈爾濱源起的大,一陣一陣更加彌漫開來。
大蔥在四季輪回中做了鄉村重重皺眉,春風一度的油菜花便是鄉村的難得笑容。鄉村的一生,見不到童年、少年和青年,一切尚在初始,就已經是終老。偶爾有花開鮮豔如霞,偶爾有裙袂隨情歌飄揚,也不過是生殖季節的鯽鯉那般,跌幾次魚子,隨即就歸於蒼茫。鄉村靈魂再執拗,也改不了幽暗陰沉的垂垂老者風範。鄉村的一生就是眼睜睜看著荒野田園,從越來越為自己苟安的世界中愴然遠去。願意和不願意都是無效的!人所體察的詩情,需要鄉村真實地扮演芳草萋萋、孤煙空寂、愁雲薄如天等等夕陽西下時,不能太痛,卻少不得深深的惋惜之情境。夏之蒼翠,秋之蒼黃,冬之蒼白,春之蒼茫,鄉村終其一生,究竟在等待什麼?究竟等到了什麼?一輩子隻能呆在老家的鄉村,用女人滴滴淒涼的淚水煎熬自己的內心,每每煉成峻峭深沉的詩句,便放在冰冷的曆史長河裏,凝成一種命中注定的詠歎。鄉村用自身唯一擁有的方式,麵對始終處在陰影中的繼往開來,默默無語地書寫著這些永遠的遺憾。
詩不是鄉村,但是鄉村一定是詩。
鄉村疼痛時不會是詩,但是詩一定會是一種鄉村疼痛。
誰還記得鄉村與我們曾經有著相伴相生的天命,而且這種天命就是世界的本質?
鄉村的孤獨是那樣絕對,讓事事都能一分為二的哲學徹底失語。
鄉村的生命小路充滿生存泥濘,進入不難,離去後的拋卻更是連舉手之勞都不需要就能辦到。山水無形,固有的從來是惆悵,輕柔溫軟地一灑,就將一季的辛勞化作了長夢,等不及對麵垸裏的燈火熄滅,早早就將思緒困鎖在夜的深處。荷塘幽香,高懸在上的卻不是玉潔冰清,鄉村女子的私語早已潛入汙泥縱深,昔日露珠一樣的詩,除去變成不堪重負的生產資料,餘下的還不夠促成冬季裏冰封的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