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 意識形態的煤(3)(2 / 2)

無須質疑,從來就不缺少詩人情懷的毛澤東,讓一些煤礦工人去北戴河同自己一道療養的動機。與此道理大致相同,千山萬水之外的少年,情不自禁地虛構一道五彩光環,也屬於生命成長之初的單純激情與簡約浪漫。年少不諳男女事的那一陣,特別不能理解那些成熟的挖煤人,從幾百裏之外的煤礦回來,在家鄉找個女人結婚成家。隨著時間不緊不慢的推移,老老少少大大小小的鄉村中人,開始放棄最初的信念,不再認為他們既然去了黃石市,就應該娶一個城市女子做老婆。從出現在鄉村與城市的分野以來,人口擁擠信息密集的城市就在各種資訊上處於絕對主導位置。即使是在將來的高度發達時期,城市對煤所帶來的功效的需要也會遠遠高於鄉村。與此背道而馳,麵對挖煤的這一群人,城市則從道德與倫理上率先拋棄了他們。在饑餓的供給製時代,來自鄉村的挖煤人享有比別的行業多一些的主副食供應資格及指標。然而,在他們的現身說法中,城市女人隻會在適當的時刻,適當地展其迷人的風騷,想讓她們下嫁,無異於與花借朵、與虎謀皮。

在某些地區,礦井爆炸的慘禍經常發生,以至於礦主們請求當地的報紙不要進行報道。……這些慘烈的災禍比以前更頻繁了,“也許這些事件實際上正呈現出良好的發展趨勢,但由於上級要求我們不能對其特別關注,所以我們不得不放棄進一步的報道。”在之後的幾十年裏,為了不讓讀者們煩憂,報紙避免報道正在發生的爆炸慘案。公眾原本就對煤礦工人的困苦處境漠不關心,如今更對他們的生存狀態不以為然了。

這段由美國作家巴巴拉.弗裏茲引自一七六七年的《紐卡斯爾雜誌》上的文字,如果不注明其出處,完全可以看做是中國當下所麵對的煤炭業現實。

在煤的惡之花尚未開放的早期,英國采煤的農奴們和擁有除了不采煤之外的所有煤的含義的主教們,曾經罕有地合謀,將煤當成一種有生命的植物,企圖通過施肥來促使煤從地底下源源不斷地生長到地麵上。這種過了一千年的事情,不是不值得後來者笑話,而是後來者根本就沒有本錢譏諷這種貌似愚蠢的行為,特別是在世紀之交的中國!

在山西的鄉村裏,青壯年男子暴死比例一直居高不下。凡是辦此喪事的人家,對外都說死者患了無可挽回的急症。其實不然,山西之地,許多地方掘地不深就能見到煤層。對那些有著一身力氣的人來說,挖一處小煤窯,就像在長江以南的平原上打一口水井。小煤窯挖成了,一家人裏,年輕體壯的兒子在最深處用著最原始的工具挖煤;正在衰老或已經衰老的父親,用同樣原始的方法將煤一筐筐地拖至井底,再由母親與兒媳婦在井口上麵拚命搖著轆轤,讓煤筐升起來。隻要讓這些藏在地下幾百萬年的東西見到天日,一天下來,可以收回現金近萬元。錢是賺了,問題在於沒有任何安全保障的家庭小煤窯,幾乎等同於後備墳墓。在煤炭業高度普及的鄉村,時常見到婆婆和兒媳一起哭丈夫的,這便是她們家的小煤窯出事時,井下的兩個男人一起死了。不管是婆媳一起哭丈夫,或者是她們當中的某一個哭丈夫,聞聽的人問都不問就曉得是何緣故,並且心照不宣地前來幫忙料理後事。這樣的情形多了。不是沒有人管,各級政府的相關機構一直都在管,卻又無從管起。那樣的小煤窯,一有風吹草動,隻要將轆轤架搬到一邊藏著,再在井口放上一塊木板或者隨便什麼東西遮擋一下,毫無疑問,想要找到它,注定隻能像電影《地道戰》中進犯高家莊的日本軍人那樣四處碰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