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怕‘鐵慕儒’也不是賢兄的真名吧!”
子尹接道。
鐵穆耳歉意一笑,隻得承認:“得罪,再下鐵穆耳。”
黃、魏也知蒙古人還當有姓,然心中有數,也不再多加追問。
酒正酣,興正烈,孟子儒便介紹起昆明景致,說的大家非去不可。
突然樓下傳來馬踢聲,還有‘啪啪’的甩馬鞭子的聲音,一片肆虐而過,有人驚叫,有人大呼救命,接著應聲倒地,一時間聚集了不少圍觀者。子尹他們奈不住好奇,也下樓來。子尹剛走出廳堂,見一老者在地上抽搐,四周圍有八匹高馬,正中間站著一人,手持馬鞭,赫赫罵道:“老不死的,你別裝死啊!”
子尹忙俯下身子為老者把脈,子儒望見老者氣色,直搖了搖頭。
黃石剛和鐵穆耳也見此狀,那傷人者不是別人,正是分手不久的劉奎璧。黃石剛氣憤道:“你如何無緣無故又作惡?”
“我隻抽了他一鞭,是他自己……”
這時老者抽得更厲害起來,還渾身發抖,口吐白沫。
“是癇症發了吧?”人群裏有人說道。
鐵穆耳看了看魏子尹,子尹未說話,隻是有一絲疑惑縈繞眉頭,然後向四周上下望了望,叫子儒看著老人,便走出了圍觀人群。
接著有人還說拿根菜讓老人咬著,大家都著急,七手八腳起來。
劉奎璧已被嚇得臉變了色,趁亂就想溜之大吉,黃石剛一把抓住他,劉奎璧欲脫身,於是兩人便纏打起來。劉奎璧的手下惟恐主人吃虧,一起衝上來擎拿黃石剛。鐵穆耳一個健步,反手拿住二個人,解了黃石剛背後之圍,黃石剛輕脫了乃複尋劉奎璧去,與鐵穆耳左右夾住劉奎璧。孟子儒見此狀,忙上去相助,接著阿桑哥自然也加入了戰圈,將劉奎璧的手下打了個四仰八叉。
這陣勢一拉開,圍觀百姓能躲便躲,一下散開了人群。卻見子尹正在眾人正上方的二樓上,和掌櫃指指點點,討了什麼東西。
樓下越打越亂,老者卻是不行了,麵上土灰,眼睛已經發直了。大夥兒又圍上前來,有人拿來一本書,就要往老者嘴裏塞,子尹突然出現攔住了那人,然後將老者扶坐起,喂了老者一棵草一樣的東西,又替他順了順心脈,讓他輕輕靠著自己的右手,左手提起衣袖,替他遮陽。
“讓開讓開……”這時巡捕大隊人馬蜂至,其中一個紅鼻子差爺提高了嗓門道,“出人命了沒有?人呢?”
黃石剛他們也就停了下來。眾人都向老人看去,隻見老人臉色漸紅,目中回神,再不似方才模樣,漸漸可以動坦了。子尹慢慢扶起老者,子儒過去幫著讓老人坐在沿街的攤位上。
紅鼻子差爺不耐煩道:“怎麼檔事?有說話的人沒有?”
子尹恭恭敬敬向官差道:“各位官爺辛苦了,並沒有什麼人命的事,老人家已經醒來。官爺費心了。”
紅鼻子摸了摸他的鼻子,佯裝不知,道:“噢,沒‘我們’的事了……這倒好辦了,這昆明城的安寧今後得靠大夫了?還是靠我們官家衙門哪?”
子尹聽了甚是有氣,險些就要發作,子儒忙上來,擋在子尹前麵,連哈腰帶點頭,道:“官爺莫怪,莫怪。休跟舍弟一般見識,他小兒算個什麼大夫?官爺們乃是英雄人物啊,除暴安良的,這累大半天了,莫動怒,歇一歇好回去交差啊。”
紅鼻子乃降了下來,便命官差們撤走。官差們見虛張一場,甚是惱火:“是誰報的案?當我們無事可做嗎?”於是拳打起了報案之人,眾人無謂得罪官家,紛紛避開了去。
“官爺!官爺無謂跟他計較,就此作罷如何?”
子儒見攔住官差的正是子尹,並且暗暗遞了粒碎銀子給打人的官差,官差們便紛紛擾擾的退了。子儒心道:“學的倒快,孺子可教!”
再說那邊劉奎璧這才心下大放,也不急逃走了。
黃石剛斥道:“劉奎璧,你可要好好感謝子尹兄。若不是他救了老人家,後果不堪設想,官府也不會輕饒你。”
劉奎璧馬上回複了一向的氣焰,頗不服氣道:“什麼?謝誰?官府能拿我……”終於瞥見救人的子尹,見他神采飄逸,俊秀逼人,宛如女子一般容貌,直生生地呆住,突然沒了話。
子尹回到攤位,扶起老者,道:“其實老人家之病也不能怪這位公子。”
“不怪他?”
子儒不解道,“表弟發現了什麼?”
“老人實際上是中毒了。老人誤在此處……”
子尹抬頭向春明樓上的屋簷,並指指樓角,“簷上剛巧有隻星目蛛作絲,不慎垂下液汁,老人也許當作汗滴舔了下去,便中了毒。”
黃石剛他們這才大悟。
鐵穆耳問道:“那麼有人立此樓下,豈不是很危險?”
子尹笑道:“那蛛網我已叫小二除了。可巧解藥亦是此蛛近旁之物,我向管櫃要了來,並要他今後勤掃簷角,我才答應他不向官差和路人提起此事。”
黃石剛聽了佩服地點了點頭,鐵穆耳似有所思。
“如此還是要多謝公子,叫我免了旁人誤會。公子高姓大名?在下如何言謝?”
劉奎璧這時竟轉了態度,向子尹軟語道。
子尹隻報了名字,便辭了劉奎璧。
四人回到雅間,鐵穆耳卻歎了口氣,無端傷感起來。子尹已經察覺。便與鐵穆耳的目光相觸,等待他開口。
鐵穆耳見子尹已看出自己的心思,便道:“在下初到貴地,人生地不熟,還有一事相詢,煩請二位,可知一位前朝禦醫孟士元孟大夫?”
“孟士元!”
子儒大笑起來。
子尹搶道:“鐵兄有何事,慢盡道來。”
“呃……哎!隻因家父身患哮喘,不治日久。在下此次來訪孟大夫,便欲賜一方,救家父一命。豈料孟大夫他……”
“怎料孟大夫鑒於漢蒙之別,竟不願救治尊父,借辭推托於你,可是?”
子儒道。
“孟兄怎知?”
鐵穆耳大驚。
“豈隻知道,為了他推托於你,見死不救的事,小妹還與爹論了一場。實不相瞞,孟士元正是家父,我們是……”“哎!實不相瞞,孟士元乃在下娘舅,表兄的父親大人。”
子儒衝口而出,幸子尹打斷了他的說話。“哦,對對,正是如此。”
“不知二位可否代為引薦?”
“舅舅方子眼前是沒有,不過在下自幼與舅舅學醫。令翁這症,在下亦能效勞,不知賢兄可信得過在下?”
“方才見識過魏兄救人的本領,鐵某豈有不信之理?還請魏兄相賜。”
鐵穆耳喜不自勝,對方子更加深信不疑。
隨後取來文房四寶,子尹思頓一下,寫了二方,書畢乃向鐵穆耳道:“鐵兄,哮喘之症可輕可重,在下無緣見過令尊,終不明深淺。此方若輕可根治,若重還需調理日久方有效因。噢,這裏另附一方,若病狀加重可用之,能挽一時。”
“哦,魏兄囑咐,在下記住了。”
正說話時,有家人通傳醫館有病患,子儒向子尹使了使眼色,子尹卻作不知,反催他速回。子儒無法,隻得告辭。
(5)義結金蘭
餘下魏、鐵、黃三人,說笑便下樓來,回首見門前楹聯,鐵穆耳不禁吟道:“水色煙瀟留雲暮……
……璿音柳絮望春風。”黃石剛接道。
鐵穆耳與黃石剛同聲而笑,忽又歎道,“可惜這‘春明樓’三字卻遜了一層。”
“是耶?非耶!春明城裏有個春明樓,春色滿圓明麗鄉,大俗亦是大雅。豈不比那故作清高的‘煙瀟水色’‘柳絮璿音’要通達的多?”魏子尹折扇一翩,娓娓道出。
黃石剛也不作聲,輕輕一笑。
鐵穆耳點了點頭,隻是凝視子尹,但覺自與子尹談話以來,他不出聲則矣,一出言必驚人。每與他那清靈仙脆的聲音相接,便暗自欣喜,當聆仙樂,更看不夠他那清泓般的眼睛。在他身旁,似有一股幽香,若有若無,絲絲清雅,無蘭麝之俗,亦無花香之馥,使人心醉。突有一念,便大聲道:“在下有個提議,不知二位願否?今日我與二位交談甚歡,很是投契,更並肩一場混戰,實乃相逢恨晚。古有劉、關、張桃園三結義,今日我們何不效仿古賢,結為安答!”
“安答?何為安答?”
黃石剛問道。
“安答是蒙古語,意為結拜兄弟。”
“賢兄好提議,小弟求之不得!”
黃石剛一拍即合,轉目向子尹。
子尹心中又驚又喜,卻反作打趣兒道:“在下也有些身手,隻不過來遲一步,未趕上一場痛快仗了,這‘一場混戰’可沒有我啊!”
鐵穆耳與黃石剛相視一笑,道:“雖未作戰,卻是並肩!要不是你解開迷團,隻怕我們此刻還沒打完呢!怎說這‘一場混戰’沒有你呢?”
子尹抿唇一笑,三人便依年紀做了結拜兄弟。鐵穆耳身高頎長,孟成大哥;黃石剛虎目炯炯,伯中居二;魏子尹清靈動人,做了小佬弟。
乘興,三人上了一艘船遊湖,與那春明樓隔江相望。
遊覽少時,後麵追隨一船,聽有人喊聲:慢!
三兄弟回望,見是劉奎璧。“黃兄,鐵兄,請三位上船一聚,如何?魏公子。”
鐵穆耳明白了他的心思,反唇相譏道:“今日三逢劉公子,真是無巧不成書了。”
黃石剛歡欣道:“劉兄,適才我們三人剛剛結拜,若是你也在……”
“劉公子若是在,隻怕要笑我等意氣的,是不是?”
“豈敢,正是好事呢!在下也想與你們相交,真是錯失良機!不知魏公子可願……”
劉奎璧說話時隻盯著魏子尹一人,讓人委實不舒服。卻聽江畔有群船,伴強勁的小夥兒的號子起:“三月裏喲……”船勢來洶,立時衝散了兩船,劉奎璧的話也就無人聽得清了。
鐵穆耳問這集會叫什麼,二位小弟便興致勃勃地介紹起雲南的民俗‘三月街’來。
待岸觀此盛會未完,子尹他們的船駛進湖口,驀的看見一對鴛鴦,引起鐵、黃一場辯論。
“三弟,你看,鴛鴦!你們中原的鴛鴦為何如此奇怪,雄的羽翼五彩,更勝雌的,讓人還以為它就是雌的呢!”
“大哥你是未曾見過。雌就是雌,雄就是雄,豈能混淆?”
“容它作一回雌的,又何妨?”
“大哥此言差矣。即使旁人誤會了,它自己仍然心知肚明。”
……
子尹聽著他們的言外之意,心中微悸,連忙轉開話題。
“對了,大哥。你何以如此喜愛漢人文化呢?”
“漢人文化博大精深,且曆史悠久,尤其是儒學,為兄以為甚妙。”
“所以大哥化名鐵慕儒嘛。若然當今皇上也能有這番領悟就好了。”
鐵穆耳一驚,生怕他已猜著了幾分。心道子尹果然聰明,略一點撥,或許能為漢人百姓做件好事。又問道:“為何?”
“蒙古人入主中原多年,卻不曉得如何統治,將人分為四等,更視漢人為下等,此乃不智,漢人語多有怨了。要知道漢人有骨氣,不會任意受人欺壓。”
“嗯,漢人不弱,也並不示弱。”
黃石剛補充道。
“那麼依三弟之見,怎樣才能令漢人真心臣服呢?”
“曆朝曆代,在鐵蹄之下所產生的政權是不會有人信服的。漢人是,蒙古人亦然,任何民族都是如此。隻有以儒治漢,推行漢法,開科取仕,方能蒙漢一家,共治天下。天下安穩了,自是帝王之想。”
其實魏子尹心中的盤算更是遠了,初聞‘鐵穆耳’,也知非富即貴。子尹對時局的關注已超出了漢人百姓的範圍,他一直猜測鐵穆耳便是當今皇太孫,平定貴州的大將軍。如此點撥,是一番用心良苦。
鐵穆耳聽了他的話,深深點頭:“真知灼見。說不定當今皇上真有領會的一天。”
子尹將信將疑,衝鐵穆耳笑了笑。
日頭西落,一陣風卷雲動起來,鐵穆耳道:“山雨欲來風滿樓。”
看天色不早,他們三人約定三日後再聚,便各自返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