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裏已是急得一鍋粥了。韓夫人邊掉眼淚邊道:“一個女孩孤身在外,這可怎麼好。若是遇上賊人,壞了名節,怕也活不成了,有個坑搶拐騙的,身上缺了錢,可什麼事都辦不成……她有官家少奶奶不做,偏要玉藏林中,簪埋雪裏,當個儒丐書生……”韓氏一陣目眩,飛鳳趕緊命人取了些安神藥來。
士元定下驚魂,飛鳳暗自琢磨,蘇娘是求之不得,此時更多的人都在注意映雪的舉動,隻見她麵上越來越冷,目光已沒了神色。
直到子儒匆匆趕回,一臉沮喪,眾人也都絕了望。映雪一陣心酸淚下來,飛鳳幫她拭了拭,溫語道:“別哭了,多好的姑娘,跟麗君妹妹學得一個人似的。記得奴剛嫁入孟家,還將你當作了麗君,因為你才貌出眾,舉止也像個大家閨秀,麗君跟你同吃同住,把你看成同胞姐妹一般,是不是?哎,可惜她隻顧自己不甘失節,也沒替你想想,把你逼到這般田地,委屈你了。她如今哪還有個小姐樣子?欺瞞父母,花燭出逃,這要傳揚出去,怕我們孟家也沒臉做人了。還有劉副守,豈會饒了我們?”說著又向士元道:“公爹,恕兒媳在這兒多嘴了,花轎將到,我們還要早作打算,遣了下人去,快護了公爹婆婆,帶上魁郎先走,兒媳跟子儒,我們便在家中呆著,替我那狠心妹子受罪了……”
“什麼?”“不會吧!”“老爺,不要啊!”一時間下人們議論紛紛,都怨看映雪。
“本來是喜結官親,貴氣一方啊,我們這些雞犬也能升天。沒想到一轉臉,卻要逃走避難,這算什麼話兒?”
這些話像刀子一樣插在映雪心口上,此時她真比那千古罪人還要罪大惡極。
蘇娘卻是再也忍不住了,抬手就是一巴掌,將映雪打倒在地,狠狠道:“小姐哪點委屈你了,孟家哪點對不起你了?嫁到劉家又不是讓你去死,作個什麼別扭!你一個下人丫頭的,在主人家有難的時候幫一把,是天經地義。這你都不肯,真要看著孟家被抄嗎?你個黑心的媂子……”
“算了,蘇大娘,映雪想是受麗君的影響,也是個堅貞的烈女,她既不願就別逼她了。”此時士元勸道。
再看映雪,已哭得死去活來,淚人兒一樣。飛鳳要扶她起來,她卻擋開飛鳳的手,上前兩步,跪在了士元夫婦麵前,慘聲道:“老爺夫人,對映雪母女恩重如山,映雪永世不敢忘。映雪若是任性害了孟家上下,萬死也難恕罪,今日鬥膽,要做一回小姐了。”
眾人聽了皆是一驚,飛鳳將信問道:“映雪,你答應代嫁了?”
映雪咽下悲傷:“我若再不應,還算人嗎?怎對得起老爺夫人的恩情,還有麗君的,囑托。”
眾人大感安慰,韓夫人抱起映雪,二人皆是泣不成聲。大夥兒倒也鬆了口氣。
飛鳳道:“天已不早,要扮就要快啊,花轎怕是已經出發了!”於是拉起映雪就要走。
韓氏卻喊住二人,泣道:“慢著,映雪你大仁大義,從今而後你就是我孟家的女兒了。這個紅瑙鐲是我心愛的陪嫁之物,現在給你戴上,算是為娘送你的嫁妝。原本麗君的嫁妝,也都給你了,你收著吧!”
映雪感動,跪倒磕了一個響頭。
(3)華堂朱紫
待到房中妝扮,時辰隻差三刻,女眷們都紛紛聚來幫忙,七手八腳,你來我往地,場麵甚是混亂。飛鳳便做起總執務,蘇娘就是總謀事。
飛鳳道:“不要亂,命時三刻還不晚,繡樓丫頭齊扮妝,我房小鬢把飾品全,廳堂姐兒們扶主待客去,莫要在此瞎添亂。”
蘇娘言:“少夫人道的是,各有各的活兒幹去。花轎吉時就臨門,賓客齊到少空閑。成與不成都由天,不須你們來煩心。”
飛鳳道:“梳頭隻由婆子來,托盤衣裳仍叫你們四個,昨日順序不應亂,此刻新事分新人。梅、竹兩個替榮蘭,紫、雲二人算映雪。”
蘇娘言:“梳頭吉利話都免,彈麵馬上就上妝。眉眼粉調嘴上胭脂,一一為序慢不得,誰少了分寸罰月錢。”
飛鳳道:“鳳冠霞帔,珍珠簪玉,是要緊娶奩,捧在手上,心要穩;金銀鐲子,龍鳳翡翠,是身家嫁妝,拖在盤上,氣要正;環佩玉帶,鎖牌暗扣,件件是孟家體麵,也少不行;扇袖良人,果捧平安,樣樣是夫家吉慶,卻缺不得。”
蘇娘言:“娶在右,嫁於左,聽我喊到上台前。件件東西須小心拿,莫急莫慌新娘頭上戴。紙扇蘋果是上轎用,那兩個丫頭繡樓外待閣半天。”
飛鳳道:“各思其職就這麼辦,廳中還須我去管,就此全責蘇娘擔。”
蘇娘言:“個個站好,我來查遍,若有人多,隨少夫人到廳前。”
如此有條不紊,緊湊半天,閨房裏的事才算安排完。丫環們調好了水粉,就要上妝,卻有一個跑來告蘇娘,妝是如何也上不去。蘇娘走近新娘一看,映雪淚珠不斷,哭痕漣漣,又怎麼塗得上粉呢?蘇娘無法,舒了口氣,道:“我兒莫傷心了,嫁到劉家是你高攀,孟家這回是攀不成龍,就變成個蟲,你可願意全府陪你個哭臉啊?”映雪想想止住了哭,這才能一切照常辦下來。
再說外麵,花轎果然早到了家門口,城中顯貴都去了劉府,孟家賓客也陸續到來,街上擠滿了人,要看看昆明第一美人出嫁,此時已經水泄不通。
孟府門口,子儒賞了銀子,要轎夫等到吉時;孟家裏頭,士元夫婦忙著招呼親友,有些暈頭轉向;院子中間,飛鳳打點著嫁奩,指揮下人們扛扛抬抬,是最忙活。
到了午時,繡樓裏不負眾托,將喜人兒攙了出來。出了閣,由蘇娘領著去拜謝親恩。兩個施粉丫頭拖著喜袍,那兩個拿扇子蘋果的自然就跟著新娘。映雪罩在嫁衣裏,格外嫵媚,也格外慘淡,全身似沒了主心骨,遇風則倒,隻有手上那隻紅瑙鐲讓她緊緊攥著。映雪乃進廳堂,廳堂裏張燈結彩,賓客齊聚,人人見她柳蠻細腰,娉娉婷婷,都是讚不絕口。於是廳中很是喧嘩,有歎她絕代佳人,氣節卻不佳的;有恭維副守,一個勁兒瞎讚的;也有同情孟家,道聲無奈的……映雪卻什麼也不曾聽清,被扶到高堂前,向士元夫婦拜了三拜,向子儒夫婦躬身一拜,然後就出了門,上轎前握了握蘇娘的手,便摔了如意扇,捧著平安果,讓喜氣洋洋的隊伍接走了。觀客們隻看著新人走,這喜氣背後的灰土塵埃卻無人看得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