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寨主道:“我們山寨已不缺丫環,況姑娘你氣質不凡,一看就是大家小姐,怎能做得下人丫頭呢?還是另尋出路去吧。”
“韋寨主,要我說呢,既然丫環多也不多,少也非少,加她一個又如何?燕玉姑娘這麼可憐,人家都開口要留下了,總不好讓人家失了麵子吧!”麗君勸道。
此時尹夫人也在座,她向韋寨主點點頭,寨主便留下了燕玉,吩咐人去給燕玉安排房間,燕玉則是先陪著尹夫人。尹夫人聞得燕玉琴棋書畫樣樣都懂,又是個粉黛含春,玉人兒一般,心裏很是喜歡,燕玉感激夫人的收留之恩,願意日日與夫人聊天解悶。
少時,少華插了個空,來找燕玉,二人便尋了林子深處去。雖是久別重逢,二人卻隻是寒暄,少華還稱自己諱名黃石剛一事,讓燕玉不要說出他的真名。再問及今後何往,燕玉堅持不回劉家,欲上京尋父,知與少華是同路,歡欣不已。
是夜,星辰璀燦,山寨裏為避官兵,外院都沒有點燈。少華卻是難眠,又丟了笛子多日,無以遣懷,隻得獨坐院中靜思。於是挑了個暗僻處,在紫英花瓣的台階上坐下,取出腰間那方絲帕,念道:“落花逐水芬菲顯,墜英滿地繽紛堪……”
“哼……”這時身後有人聲,少華回頭,見是麗君提了盞燈過來。麗君笑盼流波,道:“怕是‘落花有意逐流水,流水無心憐落花’吧。”
“什,什麼?”少華驚忙間想要藏起繡帕,卻反而掉到了地上,麗君眼疾手快,蹲下便拾了起來,又將燈籠塞給少華,道:“嗯,拿著,二哥也不嫌暗得慌!”然後也坐下來,細細觀起帕子,見有一詩,口中便默念起來,忽而又淺淺一笑。
少華是急得不行,便道:“三弟別胡鬧了,快還我!”
“二哥,這個莫不是定情信物啊?”麗君詭譎帶笑,“我早看出來了,你與那劉姑娘是認識的。若是郎有情,妾有意,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定是二哥你另有心上人吧,這帕子是心上人送的?”
少華憋悶得有口難言,隻得說:“是劉姑娘送的。我也沒有什麼心上人,我已經有婚約了,隻是我妻……現在下落不明。”
“是你與未婚妻子分散了,又遇上了劉姑娘嗎?究竟是個什麼樣的故事啊?”麗君倒聽起了興致,偏要打破沙鍋問到底。
少華更是為難,想了想,最後無法,欲向麗君說出詳情,麗君卻道:“算了,二哥,你既不方便說,我也不問了。隻不過,可惜了……”
“可惜什麼?”
“燕玉姑娘,溫柔體貼,秀外慧中,配二哥是英雄美人,天生一對。二哥若不要,就讓給小弟好了,也能湊成一雙才子佳人啊!”
“你?”少華竟有些吃味兒,卻不是對燕玉,“那怎麼成?”
麗君得逞一笑,道:“露陷兒了吧!還是舍不得。怎麼男人都是見一個愛一個的呢?”
“啊?我可沒有。你要能替我照顧劉姑娘也好啊,我求之不得。”少華真是怕了麗君,可掂量著,三弟的話卻總是怪怪的。
“那你別後悔了,明天我就行動!”
“三弟要做什麼呀?”
“那怎麼能告訴你?叫你學去了,豈不是越來越花心?”
少華被麗君這麼一調侃,倒是愁煙盡散,打從心底裏笑出來。
於是二人歪坐階下,談天說地一番。院中是星輝滿地,階上是落英繽紛,身旁有綠樹紅燈,耳畔響笑語嫣然,知心相伴,重逢恨晚。直談到雞鳴更亮,麗君伸了個懶腰,道:“小弟失陪,要去用功了!”
麗君用的什麼功且不說,卻說山寨裏出了件怪事,韋勇達堂堂一寨之主,竟收到一首情詩,那詩書於折扇之上,有人偷偷送進了寨主房間。勇達本是衛小姐,到底心思要比男子多,孰不知詩從何來,是仰慕韋勇達,還是鍾情衛勇娥?女子身份可被識破?此事也不好到處去講,真是難死人。想來想去,隻有子尹機敏聰辨,能幫上忙,於是請了麗君前來,將門窗都插好。
誰料麗君進來見寨主手拿折扇,臉就變了色,勇娥心疑,道:“請魏公子來,是為解一疑難,不知魏公子可願幫忙?”
“怎麼,寨主會在劉姑娘房裏?”原來寫詩之人正是麗君,不想寨主與燕玉換了房間,一來幹淨些,二來寨主房間與尹夫人最近,換了燕玉來,正好陪夫人。
勇娥這下可輕鬆了,嘲笑道:“原來疑難就是魏公子,我豈不是庸人自擾了?房間是我們私下換的,還來不及告之魏公子吧。”
麗君可是頭回丟了這麼大臉麵,尷尬笑道:“寨主那就放我一馬吧!”
勇娥道:“魏公子是什麼意思?我可真不懂了。還請明示!”
麗君見她不依不饒,是跟自己杠上了,於是也不再討好,也不必認輸,轉了個心思,道:“哎!天意弄人,這扇子竟自己到了寨主手裏,倒也省事了。”
勇娥不明,道:“我請你明示,你卻越說越糊塗了。怎麼個省事?我倒要洗耳恭聽。”
麗君轉順眉尖,秀目含情,道:“我與劉姑娘一見如故,算有些交情,劉姑娘又與黃夫人終日相伴,若是要拖黃夫人傳個什麼物件,自然是方便的。”
勇娥見她麵上動情,眼中似有狡狐,不禁失笑,道:“這麼說,這詩就是寫給我的?魏公子一表人才,怎麼有這癖好呢?”
麗君微微得意,道:“一枝濃豔露凝香,雲雨巫山枉斷腸。若使嬌娥顏色失,風流俠郎坐寨山。”
勇娥一驚,道:“你已看出?”
麗君道:“寨主正是那含香濃豔,亦是那風流俠郎。女扮男裝,以為我看不出嗎?”
勇娥道:“魏公子才智風流,既瞞不過你,我今日便認了。”
麗君道:“寨主姐姐果然豪氣!”
勇娥又道:“隻是這情詩之中,確有不明,你若解答了,我才信這詩是你寫的。”
勇娥打開折扇,與麗君共觀,隻見扇上有詞曰:孑然一身兩袖風,三餐難濟,思(四)誌尚待酬。吾(五)言留(六)有恨,七顛八倒,愧疚(九)十分有。未經百折千仞山,萬斛柔情不敢當。
勇娥疑道:“這分明是拒絕之語,怎□□慕之詞呢?”
麗君眸中來思,道:“慚愧,小生膽怯,生怕寨主你拒絕。故用了杜聖的反寫手法,杜甫有‘今夜鄜州月,閨中隻獨看’,我何以不能‘萬斛柔情不敢當’?寨主若同意,回句‘敢當’,我自然歡喜;若是不同意,便把它扔了,也不打緊。”
“哈……”勇娥直笑得起不來身,“妹妹真是伶牙俐齒,今日算是服了你了!”
麗君奇道:“你說什麼‘妹妹’啊?”
勇娥不急不忙道:“我是姐姐,你自然是妹妹了!你若不認,我方才認的就不算。”
麗君恍然大悟:我既有感她心,她何以不能有靈思於我?真是棋差一著。於是一欠身:“姐姐爽快,我也不抵賴了,正是無禮小妹——孟麗君,給姐姐請安了!”麗君慚愧道:“小妹素來狂妄自高,可遇上你寨主姐姐,已敗了兩回,是我服了你才對啊。”
勇娥笑道:“妹妹聰穎,我萬萬不及。若是你早些出門見些世麵,我又豈是你的對手?”
姐妹兩人互放心結,將自己的身家姓名報了,從此便要做對齊誌同心的好姐妹。
(5)錯點鴛鴦
卻說巾幗女子結同心,可那邊扇帕良緣是哪般?且聽我此篇來將緣分滿。
話說那闕扇詞誤打誤撞地,讓麗君、勇娥私底下結成了好姐妹。麗君便向勇娥承認,作那扇詞是為二哥和劉姑娘,試試他倆緣分究竟如何。勇娥聽了也樂得幫忙,便將扇子送去了燕玉房裏,又另附紙條,約了酉時後山見麵。
酉時將至,麗君便偷往後山去,燕玉也稱身體不適,辭了尹夫人。麗君先到,肚裏正盤算著如何試探,卻見燕玉前來,燕玉默然一禮,道:“魏公子,辛苦你送信一場了。你也不必相勸,隻將此扇下闕詞傳與黃公子看便是,燕玉在此多謝了。”話語堅定,說著又是一禮,便轉身走了。麗君見她頭雖低著,依然可窺芳容,芙蓉為麵,秋水為眸,清玉為膚,深深含情,楚楚動人,確是我見猶憐,與映雪之嬌美是平分秋色。本來是要戲耍她一番的,如今卻怎麼忍心?
待回了山寨,麗君忍不住先睹為快,便看了那詞:一片真心兩相逢,三思(四)己癡,捂(五)淚六七行。把(八)言誓九死,磐石蒲草,十足韌相當。百結愁腸千縷思,萬般無奈把心傷。
“好詞!癡情足以感天地,我若是個男子,也要動心,定能感動二哥。”麗君為之折服,翌日就將扇子交給了少華。
少華讀過,眉頭深皺,感激之餘,更添了幾分煩心。麗君不解,道:“二哥都不感動嗎?”
少華轉身歎道:“我尚有婚約在身,一日找不到我妻,我便一日不娶。燕玉姑娘,我怕是要辜負了!”
麗君氣道:“二哥何必死腦筋,就為了一紙婚約,終生不娶嗎?劉姑娘這麼好,你都不要嗎?我倒是喜歡她當我二嫂呢!”
少華回過頭來,眼中淒然,直看著麗君,道:“若能娶我心愛之人為妻,才是今生之幸!”
麗君半晌無語,隻覺得,仿佛要落入他如深水般澄淨的眸子裏去,久久不能自拔……
暫不表青年男女心何屬,莫忘了夫人尹氏在高堂。卻說那日尹夫人示意留下燕玉,是自有她的主張。連日來,受勇娥照顧,尹夫人已視他如親子,知他婚事無著,總希望幫他物色物色,也當作還他個恩情,她見燕玉如此溫柔可人,儀態端莊,便起了撮合之心。這幾天相處下來,燕玉同勇娥也親近了不少,於是便將提親之念說與了勇娥聽,勇娥登時嚇得麵無血色,連道不妥,卻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尹氏以為他身為寨主,拉不下臉來,便自己去尋燕玉,要替勇娥提親。
勇娥立時來找麗君商量,麗君卻道:“不好了,一死一逃,別無他法!”
勇娥驚道:“你是叫我棄寨潛逃,還是以死明誌啊?”
麗君搖搖頭,解釋道:“是劉姑娘,她對二哥情深似海,斷不會變節。而你和夫人對她又有恩,你說她會如何?”
“逃多死少!”二人齊道。
果然,燕玉聞之,不言不語,尹夫人道她害羞,便講了勇娥一堆好話,什麼年青有為、豪氣幹雲、體貼心細,真的假的通通說了上去,最後,燕玉竟是點頭默認,尹夫人心花怒放,就來向勇娥回複。勇娥不知如何是好,求於麗君,麗君道:“這個我有經驗,看我安排就是了。”
這天夜裏,麗君二人便目送著燕玉遠去,心中暗暗為她祝福。
第二天東窗事發,尹夫人是百思不得其解,便問勇娥:“這燕玉姑娘到底怎麼回事啊?明明答應了我,卻一聲不響地跑了。”
勇娥道:“非是不辭而別,不是留了封信嗎?”
尹夫人歎道:“說到那信,我就更看不懂了。”
麗君道:“借我一觀。”隻見信中言詞不清,多是謝恩道別的話,出走原因是隻字未提。
麗君心道:這也不錯,總不能說不嫁義子,是為親子吧!豈不叫外人笑話了?於是向尹夫人道:“確實蹊蹺!不過,當務之急是要找回劉姑娘,不能讓她一個姑娘家在外,受人欺負。若她真有什麼難言之隱,找到她,您再細問。隻是找人這事,韋寨主不便去,免得劉姑娘難堪。不如就二哥去吧!”
少華見麗君將這燙手的活兒丟了過來,方才的擔憂都被打散,便要推托。麗君又道:“讓熊浩也一同去,當作照應。我呢,也要下山找我家書童去了。自己的事總要自己去了,二哥你說是不是?”
這時熊浩道:“為夫人分憂,我們兄弟二人自當效勞!”
勇娥也道:“我們也是時候上京了,那大家就京城見吧!”
少華被堵得沒了話,隻得答應。
於此,山寨一眾又將分開。麗君惜別了勇娥,便向回走,去尋榮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