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狹路相逢(3 / 3)

麗君仔細聽著,腳步向這邊過來,一個人影晃了進門,那囂張的氣勢再記得沒有,日日夢裏都有他的嘴臉,樁樁苦難都是對他的仇恨!

“劉奎璧!”榮蘭恨得牙癢癢的,順手捧起香爐就要往劉奎璧身上砸,麗君趕緊攔下榮蘭,雙手掐住她的手腕,向她搖了搖頭,然後搶過香爐,放回到原來的地方。

劉奎璧先是一驚,忽而莫名,有些慚愧不知所措。丫頭們見此,已紛紛逃走,去稟報管家。這一驚動,府中的護院和劉奎璧帶的侍從也都趕來保護。

麗君回過身,瞪視劉奎璧,嘴唇抿動著,目光中射出道道利箭,一丈之外的劉奎璧低下了頭,竟不敢與之相接。

“劉公子,二位這是怎麼回事?”管家及時趕到,見麗君瞪直了眼睛,全身繃著,手裏緊緊攥著拳頭,隻怕一觸即發,“魏公子,若有什麼不如意,全算在小人頭上,千萬別傷了和氣啊!若是與劉公子從前有個什麼過劫,還望看在我家公子麵上能夠海量汪涵。待公子回來,再為二位好好調解調解。”說著眼珠子一轉,一眾護院便站到了劉奎璧身後。

麗君眼中慢慢緩和下來,想起自己作客張家,劉奎璧又人多勢眾,弄不好,自己和榮蘭反而會陷入危險。於是道:“副守大人位高權重,在下怎麼得罪得起?哼!再說了,我與劉公子曾經還是親戚呢,隻不知道,劉公子還認不認得在下?”說著嘴角邊露出一抹似有似無的怪笑,倒更叫人害怕。

劉奎璧咽了咽口水,不禁一個冷戰,顫道:“魏……表……公子……”

“久違了,表妹婿。你可知道我那苦命的表妹現在何處?”麗君怨氣難壓,步步緊逼道。

劉奎璧嚇得慌了神,管家解圍道:“原來二位是親戚啊!那敢情好,凡事都好商量嘛!”

麗君歎了口氣,突然向窗外望去,轉而道:“今日天朗氣清,還有半日空閑,正好出去走走,劉公子可願相陪?”

“好!”劉奎璧答應得倒快,臉上卻是一陣僵笑。

話說麗君把劉奎璧邀出了張家,卻讓榮蘭在那兒等著,獨自一人和劉奎璧還有他的八名貼身侍從一起出門了。

麗君與劉奎璧在前麵並肩走著,好久都沒有話,侍從們在後麵卻緊盯麗君,一刻不敢放鬆。麗君想了想,還是要問個明白,正欲開口,卻聽劉奎璧道:“魏公子,你恨我也在情理之中,畢竟你表妹是在我和她的新婚之夜投的水。你還在婚前提醒過我,你表妹的性子,哎,我反而……”

麗君不解道:“這與投水一事有何關聯?”

“正是因為我婚前日日受‘河東獅’的噩夢困擾,洞房那天就想先去一探。誰知你表妹她不是出題考我,而是根本不讓我進門,我一氣之下衝了進去,就看她拿個簪子要刺我,我與她爭搶的時候,又被她用酒壺砸破了頭,等我再睜開眼時,她已經自己跳了春明湖,我確實沒想害她。魏公子,魏公子?”

麗君聽了這話,更是自責,呆呆地在一旁落淚。

劉奎璧見她此時心軟,又道:“至於孟士元下了獄,那是縣衙要告的……”

“劉公子!”麗君一邊轉頭向劉奎璧,一邊利落地擦了一下麵上淚水,且代之以梨窩,“在下全明白了。我那表妹投水縱然是可惜,卻也怨不得別人,怪隻怪她太過好強,非得要賽過前人,聞名於世,也不顧著夫家的體麵,累及了娘家,最是不該。不是我對她不敬,而是女子若她,必是不幸的。”

劉奎璧連連點頭,欣喜不已,尋眼看見麗君雖然嘴角輕揚,眼中卻無笑意,隻道他喪親痛存,待他完全原諒自己,還須一段時間。

(5)俊彥神交

卻說麗君與劉奎璧二人說開了話,便不急回去,接著在路上走走。經過一所大宅,門前對聯竟是:愛民如子,執法如山。麗君尋思必是本地縣太爺的住所了。

又走了少時,到了一間茶樓門口,麗君想去坐坐,劉奎璧也就陪著進來,帶了兩個手下,吩咐其他人在外待命。

進得裏麵,見這茶樓雖不如春明樓寬敞,卻是別有特色。一樓廳堂裏有十幾桌小飯桌,隻占了廳中一半地方,另有櫃台,也隻在一角,而廳中最大的是中間一塊地方,掛上字畫書對,供讀書人作學問。在二樓上麵,是天井式的一圈雅間,專給達官貴人們包起來私談。

劉奎璧要上樓包間,麗君卻願意在一樓找個位子看看書畫,最後還是依了麗君。

卻見一場精彩的即席展才大賽就要開始,有幾個人已主動上了台子。麗君見其中二人甚是眼熟,立時想起了‘兩院盛交’時那兩個接對子的書生,一個姓崔,一個似乎姓醜,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今日從何處開始?便從那‘愛民如子,執法如山’說起。”一個書生打著板子說將起來,有些北方評書的味道。

接著那兩個書生打起頭陣:

“愛民如子”“惟恐‘金子銀子皆吾子也’!”

“執法如山”“莫非‘錢山靠山其為山乎’!”

……哈哈

“仗三寸舌,說一品官,童生乃敢稱兄弟?”

“持八行書,行萬裏路,布衣可以傲王侯!”

“對得好啊!”麗君不禁讚道,劉奎璧卻在一旁悶得直想打磕睡。

隻聽崔書生又道:“我這有一絕對:‘白塔街,黃鐵匠,生紅爐,冒青煙,閃藍光,吐灰沫,淬紫鐵,坐南朝北打東西。’”

台下頓時寂靜,人人都陷入沉思。

崔書生看看醜書生:“頭有白、黃、紅、青、藍、灰、紫,七種顏色,尾有南、北、東、西四麵方位。怎麼樣?對不上了吧!”再向台上其他人望去,不是低首,就是皺眉,極度苦惱,抓破了頭也想不出來,有人道:“絕對絕對,我是對不上了!”於是便沮喪地下了台,更有甚者幹脆一走了之,說著就要逃出茶樓去。

崔書生更是得意,以威勢環顧台下,猛然瞧見了麗君在座,秀眉挑起,不知是在思考,還是已得絕妙下聯,於是又是歡喜,又是擔憂,卻還是抱著能一雪前恥的心態要試他一試。

崔書生走下台,朝著麗君這桌過來,道:“魏公子!多日不見,可好?”

麗君道:“幸得掛心。”

“魏公子才學出眾,定是天下對子無所不解的了,自然能對上不才拙對。”

麗君見他裝腔作勢,有意挑釁,不禁好笑,本來並不想當眾下他的麵子,現在卻不得不對了,便道:“容在下一試。”

麗君上了台,慢踱三步,心中對子已然成熟,卻故意多走了幾步,道:“有一下聯,好與不好,請教諸君:‘淡水灣,苦農民,戴涼笠,彎酸腰,頂辣日,流鹹汗,砍甜蔗,養妻活兒育子孫。’”

台下先是一片默想,而後爆發出一陣持久的雷鳴般的喝彩聲。

“高啊!”“太妙了!”“即才絕世也當之無愧!”……

醜書生細細體解道:“淡、苦、涼、酸、辣、鹹、甜,首有七味,妻、兒、子、孫,尾有四親,且人情味十足,苦痛對辛酸,鐵匠對農民。更妙的是對仗最為工整,前兩句的角字都在第一個字,後五句卻都在第二個字。嗯,對得確實好。崔兄這下可要拜服了吧!”

崔書生滿臉的喪氣,卻真正是甘拜下風了,慚愧地說不出話來,向麗君行了個折腰大禮。

就在氣氛最為熱烈的時候,縣衙官差突然包圍了整個茶樓,說要捉拿忤逆犯,一下抓住了麗君、崔書生和醜書生三人。

廳中的茶客大多不明所以,要為他們叫屈;劉奎璧拿出威勢,要找縣太爺理論;二樓的客人們也都被驚動,紛紛伸出頭來看熱鬧。

卻見一人急下樓來,道:“捕快大人們,手下留情!”這人正是張瑄。麗君看了看二樓,與他同室共處的有兩人,一個是商界吃香的郭老板,一個是官高顯貴的樞密院左位大人蠻子台,也是當朝十一王爺脫歡的未來女婿。

張瑄與那些差爺們說了一會兒,官差便讓張瑄跟著麗君他們三個回衙門,劉奎璧也就跟著張瑄一路回來。

麗君三人被綁縛押解,關入了縣衙大牢。三人同在一處木頭腐爛、稻草黴生、地上爬滿了老鼠和蟑螂的牢房之中,崔書生笑談患難與共,真該結拜才是。麗君卻念起了金蘭兄弟,心頭一陣酸,又聞不慣發黴的味道,便嘔吐不止。崔書生急呼牢頭,卻無人理睬。

少頃,來了幾個抓人的捕頭,崔書生氣道:“現在要提要審,還是要放人,我等還不樂意呢!”

捕頭譏笑道:“隻放魏生一人,你們倒是想走,也得給我吃幾天牢飯!誰叫你兩個膽大包天,竟敢挖苦縣太爺家門口的對子,真是自己找死!”

麗君隨後被保了出來,送回了張府,可這牢病卻仍是折騰了幾天。

病床前,張瑄來探麗君。麗君感激之餘,卻對張瑄買畫的目的耿耿於懷。

張瑄笑道:“買名畫隻因喜歡、惜才,並不為沽名釣譽,買你的畫也因喜歡、惜你有才而已。”

麗君聽出話中之意,釋懷一笑,道:“如此說來,你早已知道這兩幅是仿畫了?破綻卻在何處?”

張瑄會心一笑,緩緩道來:“《廬山圖》可以亂真,《立釋迦像》卻因青出於藍反而露出馬腳。”

麗君有意存疑,道:“哦?怎麼說?”

“釋迦牟尼佛光普照,顧愷之由於時代所限,用的是建康的金粉,雖則明燦,卻太過於耀眼;而你用的卻是揚州的鑲金粉,顏色屬鵝黃,柔和亮麗,卻依舊光彩奪目,更能表現出佛家的慈悲為懷,光芒萬裏,救苦救難,普渡眾生。”

張瑄刺破真相,說得痛快,可麗君又豈是任人逞威而不留一手的泛泛之輩?

“不錯,《立釋迦像》的確有假。不過嘛,你的脫骨妙解也未必是真。”

張瑄心內一搖,麵上卻假充鎮定,道:“但聞其詳!”

麗君眼放光彩,病容頓消,神采奕奕道:“‘神仙脫骨法’出自北宋馬永卿所撰的《懶真子》一書。書中稱:‘古人吟詩,絕不草草;至於命題,各有深意。’其中‘神仙脫骨法’雲雲,似出自江西詩派。可見脫骨之說確有其事,卻隻限傳奇,並無真人真事以為佐證。在下自認為,所謂‘脫骨’隻不過是詩人意到深遂之時,一種天馬行空的想象而已,並不存於現實。相信張兄也是聰明之人,不會誤此為真。台上台下的一番高談闊論是為引何人注意,那日樓上雅間分曉已明”。

“果然厲害!魏兄若尋官途,隻怕我輩都要靠邊站了。”張瑄驚中有喜,聽得麗君一席話,竟比自己說的還要得意。

麗君恬然一笑,亦對立足官場多了幾分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