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君大笑道:“哈!道具劍可傷不了人!本公子隻是予你們證明一下,我有沒有本事射柳奪袍!”說著正手一揮,卸下劍來,拳掌相揖,挑釁道:“嗯?請了!”漢子們推推讓讓,竟無人敢上前應戰。橫仆摸了摸脖子,嘻皮笑臉起來:“劉公子出身名門,文武雙全,劉副守大人必有大量,定不會與我們這些下人一般見識。今日得罪了,告辭!”說完,示意大漢們快抬走禮物。
“爹爹,他家老爺姓什麼來著?我倒忘了!”小花旦還不肯罷休,班主直向她搖頭,麗君卻接得快:“姓楚啊!‘衣冠楚楚’的楚。”
“我識的字少,敢問是‘衣冠禽獸’的哪個字啊?”
聽到這話,那邊橫仆再沒了好臉,‘哼’一聲挾怒而走。
班主愁眉深鎖,向麗君道一聲多謝,自稱柳姓,有一兒柳卿雲,一女柳飄雲。麗君也與戲班裏人人點頭問好,然後拾起水雲班的牌子,念道:“‘底事幹卿,風吹皺一池春水;多情笑我,浪淘盡千古英雄。’好聯!好個渾世‘水月天’!”
班主疑道:“劉公子這年紀,怎曉得我們兩社分開的事?”
麗君道:“‘南水雲,北月天。’二十年前有誰不知?家父還是您的戲迷呢!家父總說,您的老生唱的是全京城最好的!如今聽不到了,甚是可惜。”
“謬讚了!”班主笑笑,心思放開了些。
“劉公子好俊秀啊!和我家兄長還有幾分相似呢!”飄雲很喜歡麗君,心直口快道。
麗君也就戲癮大發,在南廂房與水雲班的人討論起戲精來。
(3)粉墨登場
日頭西沉,夜幕漸漸降臨,水雲班也要開始準備晚上的演出了,麗君一個雲手上翻,碎步慢退:“告——辭——了哇——”逗得戲班裏人人笑出聲來。
“劉公子慢走!”班主道,“卿雲!你還不出來見見人家劉公子。”
麗君見柳卿雲終於要出場了,便停下步子,仔細朝簾後尋去,但見一位傾城佳人,蘭指打簾,弱搖姍步,披一件白雪紅梅襖,頂一束青綸金月氈,髻發斜梳,未經描摹,素麵雅顏,靈眸清目,超然脫俗。
麗君眸子一閃,道:“世上竟有如此微妙絕色,我今日可算是見著了!若不是個女子假扮的,那便是神仙兒下凡了?”
戲班裏一時竊竊私語,班主麵上顯異,柳卿雲卻坦然自若,正眉淺笑道:“人間竟落了個天上嫦娥,還是個才貌雙全,文武並用,莫不是廣寒宮牆遭了天狗食嗎?”
麗君得趣一笑,道:“不愧為梨園名家,小生服了!多有冒犯,還望恕罪!”
話說麗君與柳卿雲相見恨晚,靈犀相觸,但礙於晚上的公演,麗君也就先告辭了。
麗君卻不急休息,而是繞到了劉奎璧的房間。劉奎璧已找了麗君一個下午,見麗君回來,急道:“張兄他們今晚恐怕是到不了了!至今沒有消息,說不定與那船家卯上了!”
“哦?如此又好又不好了!”麗君故作高深起來。
“什麼叫‘又好又不好’?”
麗君眉宇藏笑,道:“‘好’在隻有我們兩人上路,等到了大都我家中,自然為你引薦舍妹。”麗君一停,“‘不好’的是沒有劉副守的親筆信,我們走不成官道,怕是要耽誤行程了!”
“這你不必擔心,信,我是隨身帶著的。在這兒呢!”劉奎璧掏出信來,遞給麗君看。
“如此甚好!劉兄可介意將此信交予小弟保管?”
劉奎璧有些詫異,麗君解釋道:“哦,隻怕劉兄你反悔,非要等家將同行,小弟便渾身不自在了!又有……”麗君走近劉奎璧,悄聲道:“蘇小妹三試新郎,孟麗君振破夫綱,魏家媛隻求一個夫妻信任。劉兄若做的到……長兄為父,此刻便允了你這樁婚事!”
“那我與賢弟又成了親家了!”劉奎璧聽了又豈與有不從,興高采烈道,“甚好!交予賢弟。”
這邊說婚是真是假?那邊弄情急壞榮蘭。卻說麗君回到東廂房中,已是暮色四合,露水閣點點燈光,燦燦動人,相串成星,讓麗君想起了家鄉的花燈戲:“有呈貢花燈嘞,有玉溪花燈,那格兒是彌渡花燈,嘿嘿,元謀地小花燈大呦,綠豐花燈是最亮謔!”麗君一邊走,一邊數,一邊還唱起來。
正是歡天喜地之時,進來自己屋子,氣氛可就不同了,麗君尋了半天,才看著榮蘭一人悶坐在角落裏,嘟著小嘴,呆呆地攥著錦帕。麗君故意‘哼’了一聲,榮蘭像是聽見了,卻沒回應,依舊玩擺手裏的帕子。
“榮少爺——請————奴才一旁伺候了——”麗君唱得是字正腔圓,洗臉巾也遞在榮蘭手頭,“榮少爺,如今你倒成了小姐了!還氣什麼?”
榮蘭被弄了個不高不低,苦笑難當:“你,你還惡人先告狀!……小姐遞了條洗臉巾子就充得了丫頭嗎?叫了找了一下午,急了多少天啊,你倒給我解釋解釋呢,你跟劉奎璧是怎麼回事?”
麗君憋著一口笑,終於吐了出來:“傻丫頭!大仇——得——報——就是今晚!”
看者有疑若榮蘭,且待我換個景兒再把故事來續完。話說公演就要開始,麗君、榮蘭和劉奎璧已坐在了南高台,靜待表演。東、西、南、北各高台也伸出一個頭,四麵攏著水中的舞榭,八角環著一圈蓬建築,一層廊疊著一層,此時站滿了看戲的人,吆喝著,尖叫著,催喊著開鑼。下麵雖然不消停,高台卻看得寫意,後軒一徑,清幽少人,連著的就是後台。麗君摸摸時辰,誑了句肚痛,便甩開劉奎璧,帶著榮蘭向後台去。
約摸過了兩盞茶的工夫,還不見戲班子開鑼,戲迷們等得不耐煩,都鬧起來,有的破口大罵,有的還向台上砸東西,後麵的要向前麵擠,前麵的要向後麵退,眼看有幾個就要掉水裏了……
“嘡嘡嘡嘡……”師傅終於起了鑼,戲迷們也就稍安,壓下性子來聽,可過了一遍鑼,兩遍鑼,都三遍鑼了!尋著那角兒怎麼還是不見呢?這叫一個急人哪!台下的蔑聲立時又起。
“哐嘁咍嘁,哐嘁咍嘁(禁媽媽上)……忽聽得喚竇娥愁眉鎖上,想起了老婆婆好不淒涼……”觀眾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唱的是二簧散板,一個靚俏的身影斜側而出,白帶素衣,褶裙墜地,頭上係一方水紗藍巾,秀發長倚,半腆半休,嬌妮柔美,“隻見她發了怒有話難講,禁媽媽呼喚我所為哪樁?……”
“不是唱《白蛇傳》嗎?怎麼改《竇娥冤》了?”
“把式好像慢了一拍!”
“花旦是不是柳卿雲啊?”
……這時台下微拂騷亂。
卻見戲台上並不慌亂,那花旦蹲步扭轉,麵帶悲淒,右掠一圈,腕甩而臂不動,左邊水袖便蕩上來:“我哭哭一聲禁媽媽,我叫叫一聲禁大娘,想竇娥遭了這不白冤枉,家有銀錢盡花光,哪有餘錢來奉上?……”
花旦麵上一抬,驟時豔驚四座。貼額的髻子修勻出俏臉,拎高的彩抹描托出柳眉,唇上櫻桃口一點,襯得粉裝多嫵媚,最妙的是一雙美目,開則似天上明星,合則比半彎新月,脈脈有情,燁燁生輝,天生的一對戲招子,叫人見之忘俗。
“望求禁媽媽你、你、你行善良……”唱腔圓潤而婀婉,哀中帶怨。唱畢,撂下長袖,又跪灑憫淚。
“好!”
“唱腔好,身段好,長得更好!”
“不輸柳卿雲哪!”……
花旦贏得一片喝彩,越唱越有自信,不禁秀眉單挑,傲目靈動,流露出不凡的智慧。
不料這時,官兵大隊殺到,兩股藍流灌入人群裏,便將看戲的人都向外攆。
“本官奉命捉拿‘應拜大盜’,哪個是劉奎璧?”
“在下正是劉奎璧!”
“抓住他!‘應拜大盜’——魏子尹!”
官兵直向南高台上去,不由分說,逮住了劉奎璧。
(4)李代桃僵
卻說一場精彩好戲讓突如其來的官兵給攪了,觀眾們紛紛掃興而歸,台上演員也都退去,風流舞榭一時間落得個冷冷清清。
暝夜裏,魅影叢生,瀟瀟淒彌,一行三人藏在了蕉葉林中,靜待時機。一片殘葉浮風,劃閃過一道淚痕,抬首望天,是一顆明星的隕落。卻見另一頭,花旦在林中奔逃,一行三人竄了出來。
“柳老板,你沒事吧!”
“二哥!是你們……”
你說巧是不巧?此番蕉林遭遇的,不是別人,正是少華與麗君。
“這位是……好麵熟。”熊浩摸摸腦瓜,“是,是……哎,像不像你三弟?”
熊浩和燕玉齊向少華望去,少華呆呆冥想,驚為天人。
“各位別誤會!正是小弟魏子尹。隻因水雲戲班的花旦突然間不知所蹤,班主再三懇求,小弟迫不得已才粉墨登場,實在有失斯文,還請見諒!”麗君有些底氣不足,一張蓮花巧舌燦然墜聲。隻見三道質疑的目光,一道嚴肅,一道銳利,一道破人心機……自己縱有再大的本事也似抵擋不住了。
“男扮女裝,怎麼比女子還要美?從前倒是見過唱戲的,也沒見你這樣的……”熊浩瞪大了眼睛,簡直不能相信眼前的這位天仙美人竟是個男子。
麗君左閃右避,正尋突圍口,卻事不容拖,燕玉已盯著麗君的耳洞許久,少華眼中奪出異樣的光彩……
“柳老板呢?”
“對啊,我們是來救人的!”
“水雲班台柱柳卿雲?”
“那幫賊人,逃來這邊就不見了!
“糟了!柳老板有危險了!小榮,你先帶燕玉姑娘去‘雲霜客棧’,熊浩、二哥,咱們快去附近找一找!”
天近發白,榮蘭和燕玉在客棧已等得不耐煩。燕玉道:“他們不會出事吧?”榮蘭糾起眉毛,不知如何作答。
燕玉又道:“你家少爺假作花旦,卻怎麼有個經年的耳洞呢?”
……
“我們回來了!”門前講話的正是麗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