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老點了點頭,道:“不錯。隻是與你想的不同,蛇人的蛋並不是公母相交生出來的。”
我呆了呆,道:“那這些蛋是怎麼來的?”
海老看著我,慢慢地道:“是我們造出來的。”
我怔住了。半晌,幹笑了一下,道:“難道,蛇人都是你們造出來的麼?”
海老點了點頭,道:“可以這麼說。蛇人以前隻是零星幾個,隻有這幾十年來我們大力製造,蛇人這才一下子多了起來。”
我的頭像是被攪成一團糊一般。海老的話實在讓我難以理解,我冷笑道:“你們怎麼造?拿個蛋念幾句咒,鑽出蛇人來了?”
我這已是在挖苦了,海老卻道:“相去也不遠吧。”
“你們造出蛇人來做什麼?”我突然覺得有些煩躁。雖然告訴自己,海老應該不會騙我,但他的話實在太難以置信了。我道:“別忘了,蛇人是要吃人的。你們並不是蛇人,總不會嫌命長了,造些蛇人來吃掉自己?”
海老歎了口氣,道:“信不信由你了。我們原先是住在一個極偏僻的地方。也許說那裏偏僻還不夠,其實那個地方一個地穴,沒有出口。”
我道:“你們在地穴裏?既然沒有出口,那是怎麼進去的?”
“也許,是很久以前就封住了吧。”海老的目光有些迷惘,他的聲音也低了許多,“我們不知在那裏住了多久,隻知道有許多代了。雖然在地底,但一樣有陽光,有食物,我們過得很好,都覺得自己應該永遠生存在地底下。”
我怒道:“這怎麼可能!地底下怎麼可能住上許多代!海老,我敬你為人,才聽你說話,像你若說些不著邊際的話來騙我,別怪我沒耐心了。”
海老看著我,半晌才道:“好吧,那你就當我說一個異想天開的故事吧。這些人有無數代都在地底下繁衍生息,從來沒有看過一眼外麵的世界。直到幾十年前的一天,突然發生了地震。”
我突然覺得自己幾乎透不過氣來。這並不是因為海老對我用攝心術一類,而是我本能地覺得,海老雖然改用了說故事的口吻,但他說的這個故事卻更像真的。我什麼話也沒有再聽,隻是聚精會神地聽著海老的話。
“地麵打開了,這些人才發現原來外麵還有一個世界。隻是他們已經在地底下住慣了,外麵這個世界變得如此陌生,難以捉摸。因此,當時雖然通往外界的口子打開了,卻沒有人想過要出去。隻是,災難接踵而至,本來他們在地底有一切,光亮,食物,樣樣都有,地震後卻一下子變得短缺起來。更可怕的是,地震後,連繁殖都已中止,這些人已麵臨了絕滅的危險。”
我雖然仍不敢信,可是海老的話卻似有種魔力,讓我不得不聽。我道:“於是就出來了?”
海老點了點頭,道:“當生存都成了問題,誰都知道留在地底是死路一條,於是這些人到外麵來了。外麵有光亮,有食物,更主要的是,他們希望能在外麵找到繁殖下去的辦法。可是一到外麵,他們才發現竟然與他們熟知的世界全然不同,外麵竟然是個蠻荒世界。還好他們有一幅上古留下來的圖,按照這圖指示,類似他們住的地方還應該有五個,分布於各處,以大江為界,南方四個,北方一個。可是他們費盡心機去尋找時,卻發現南方有兩個因為年代久遠,已經完全湮沒了。於是他們就找南方的最後一個,也就是位於伏羲穀的那個。”
我睜大了眼,心知海老要說到正題了。蛇人來曆的秘密,大概馬上就要從他嘴裏說出來了吧。我大氣也不敢出,看著他。海老蒙麵的布還沒拿到,他也被綁著,可是他的樣子卻顯得如此睿智,似乎能夠洞察一切。
“他們到了伏羲穀,發現這裏竟然沒有遭到破壞,一切都完好無損,登時大喜過望。但細細察看,才發現了其中的不同。”
我剛想問:“什麼不同?”猛然間想起海老方才說的蛇人是下蛋來繁殖的,搶道:“那裏隻適用蛇人麼?”
海老點了點頭,道:“正是。蛇人與我們不同,伏羲穀中的設施保存雖然完好,卻隻能適用於蛇人,對我們來說毫無用處。這種從絕處逢生的驚喜轉而失望的感覺,楚將軍你想必也知道吧。”
我知道。我默默地想著。不止一次,我還沒來得及從逃出生天的欣慰中清醒過來,馬上就陷入了絕望。我道:“你們仍然不死心?不是還有最後一個麼?”
海老歎了口氣,道:“如果這最後一個是在荒野裏,那自然沒有什麼問題。”
我忽地倒吸了口氣,道:“在我們的城裏?”剛說出,見海老點了點頭,我接道:“是霧雲城?”
海老道:“楚將軍,你的洞察力當真越來越強了。”
蛇人當初北上圍攻帝都,在兵法上不免有點稍嫌急躁。後方尚未平定,就急著遠攻帝都,結果失敗後蛇人就再沒有能力發動大規模的遠征了。我道:“可是,如果蛇人是你們繁殖出來的,為什麼圍攻帝都失利後,你們沒有加緊製造蛇人,蛇人的兵力反有減退之勢?”
海老又歎了口氣,道:“楚將軍,你聽說過一句話,叫‘玩火自焚’麼?”
我睜大了眼,努力理解著海老這話的意思。半晌,我道:“難道,蛇人也明白過來了?”
“不能說完全明白過來,但它們雖然曾經是些生番一類,卻畢竟不僅僅是一件武器。”海老眼裏已帶著憂慮,“當初天法師決定用蛇人來對抗你們。當蛇人一舉攻破高鷲城時,我就已經對蛇人的戰力擔心了。蛇人的戰力實在超乎我的想像,而且與我先前估計的不同,蛇人也並不永遠是些生番。剛發現蛇人時,它們全是些半人半獸的東西,但很快就有人學會了說話,而且說得越來越好。當我發現蛇人在自行訓練自己不怕明火時,我便擔心有一天無法製住蛇人了。可是那時天法師隻說我是多慮。”
我道:“天法師?是你們的首領麼?”
海老點了點頭,道:“我們一共有二十多個,一半留守伏羲穀,一半分派各地。”
我沉吟了一下,道:“海老你被分派到五羊城吧?以前那高鐵衝就到了軍中。隻是,符敦城裏你們派了誰?”
海老低低笑了笑,道:“楚將軍,這些你就不必問了。其實你也該知道,我們的長相雖然與你們有些相的,畢竟大為不同,你看到了便猜得出來。”
在符敦城外我遇見過的那個自稱為“神”的劍手,應該就是伏在符敦城的海老那一類人吧。我道:“後來呢?”
“當蛇人勢如破竹,一舉將大江以南的人類幾乎一掃而光時,天法師也終於害怕起來。再這樣下去,蛇人在數量上已占了優勢,加上它們那可怖的戰力,蛇人消滅你們之後,就要反客為主,我們根本無法控製它們了。”海老搖了搖頭,苦笑道:“真是夠諷刺。天法師覺得你們是一些可怖的敵人,所以要用蛇人來對付你們。可是你們終究還可以對付,我們卻造出了另一個自己無法對付的敵人出來。於是,天法師決定改變策略。”
我聽得心裏發毛。每一次麵對蛇人,我都覺得心悸,即使已經經曆了那麼多年的死戰。海老說蛇人“無法對付”,我也時常有。幾乎每次麵對蛇人時,除非我們占了絕對優勢,我總會有一種無法匹敵的驚愕與擔心,總是想著:“如果蛇人再多一點,那我們肯定會敗。”我道:“你們又用了什麼策略?”
“牽製蛇人,讓你們能夠各個擊破。”
我一怔,但馬上也就恍然。帝都之圍後,蛇人的攻勢往往顯得雜亂無章,以至於文侯覺得蛇人會四路出擊,。蛇人戰力如此之強,如果它們全力反撲,我們未必能頂得住。但帝都之圍後,蛇人卻一直沒有再組織起一次大規模的進攻,我一直以為那是蛇人到底還不如人類,仍然不通兵法,以致錯失良機,我還時不時為自己慶幸,現在才知道原來那是天法師有意要消耗蛇人的實力。我道:“蛇人被你們分派著送死,它們沒有察覺麼?”
“天法師嚴令它們不得與你們談判。雖然也有蛇人曾有過懷疑,但不等它們發覺,便被勒令送死,它們也來不及有什麼舉動了。”海老歎了口氣,道:“天法師雖然能力出眾,但他剛愎自用,一意孤行,錯誤估計了蛇人的能力,已犯下了第一個錯誤,隨之又犯了第二個,他低估了你們的能力。你們不但頂住了蛇人的攻擊,而且還進行了反攻。此時天法師已經陷入泥潭不能自拔,蛇人中的精銳已經對它們這個神產生懷疑,天法師必須把這些蛇人早早送死。但產生懷疑的蛇人都是能力甚強之輩,這些蛇人一死,此銷彼長之下,更擋不住你們的攻擊,結果終於到了如今這地步。”
下棋有謂“一著不慎,滿盤皆輸”的話,天法師連下了兩步壞棋,這局棋已是注定要一敗塗地了。我道:“海老,你既然洞若觀火,為什麼不勸告他一句?”
海老歎道:“我們之中,也分為兩派,其中大部追隨天法師,打算利用蛇人消滅你們後再消滅蛇人。我建議與你們取得聯係,以我們所掌握的知識來交換想要的,但被天法師駁回。”他頓了頓,道:“他要的,是你們與蛇人兩敗俱傷。”
我道:“海老,你們究竟是什麼人?”
海老抬起頭,道:“這並不重要。楚將軍,此番老朽受命前來,原本就沒打算成功,隻是想求楚將軍一件事。”
我道:“是什麼?”
“蛇人已經勢在必亡,你們也決不會饒過它們的。我隻請你下手之時,能放過我的同族。”海老頓了頓,又道:“還有,阿麟他定然也失手了,請你也放過他吧。”
也許,這才是海老真正的目的吧,他也知道行刺那是不可能的。我道:“阿麟?是那個與你一同來行刺的人麼?他好像不是你的同族。”
海老道:“他們兄弟兩人是被人遺棄的孤兒,我到五羊城時收養了他們。”
我的心猛地一跳,道:“兄弟?他還有個兄弟?”
“是啊。隻是他兄弟兩個性情大不一樣,阿麟隻學會了劍術,阿龍卻不喜劍術,雜七雜八倒學了很多,不過十多年前阿龍便走失了。”海老歎了口氣,道:“他是你們同類,與我們不同。雖然阿麟來行刺你,還請楚將軍饒了他吧。”
那個阿麟已被馮奇一彈子打死了。隻是我現在心裏卻如翻江倒海一般,想的都是張龍友的事。那個阿麟與張龍友如此相似,一定就是張龍友的孿生兄弟了。當初在國殤碑下我們各自說起父親對自己的期許,隻有張龍友說自己沒有父親。那時他的表情有些古怪,我隻覺得那是因為張龍友父親早死,他不願提起吧,沒想到居然其中還有這樣的內情。也怪不得,張龍友知道那麼多奇奇怪怪的東西,原來他是海老的弟子。
我正想著,海老忽然道:“阿龍原來在帝都了?真令人想不到。”
我隻覺毛骨悚然,不自覺地向後一跳,離海老更遠了些。對海老我一直很尊敬,我也準備無論如何也要放了他,但海老的這一句話卻已讓我動了殺機。
海老也會讀心術……
有一個鄭昭在身邊,已讓我如坐針氈。鄭昭著了我的道,不能再對我讀心,我都忘了海老仍然能夠!我看著海老,心裏百感交集,海老的眼裏也由驚愕而轉為失望。半晌,我才低低道:“海老,對不起……”
海老沒有再說什麼。他既然能讀我的心,自然知道我在想什麼。他看著我,低聲道:“好吧,楚將軍,我隻求你一件事吧。”
“不行。”
我怕自己會再心軟,又退後一步,道:“海老,您的恩情在下時刻銘記在心,但也請海老您記住,我們都是異類,不要再指望我會發善心。”
我拚命想著那一次在南安城下海老要何從景發兵攻殺前來增援的帝國軍的事。如果那一次不是何從景大膽違命,帝國軍與共和軍的同盟就會徹底破裂,以前的戰果也前功盡棄了。即使海老心裏想的真的是與我們和平共處,我也決不能信,就像他說他不願前來,但仍然前來行刺我一樣。
海老看著我,雙眼灼灼放光。我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喝道:“馮奇!”
馮奇與三個十劍斬一同走了進來。他想必還在想著我剛才交待他的事,進來時一臉警惕。我道:“馮奇,卻拿一杯毒酒來。”
馮奇呆了呆,道:“都督,你要毒酒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