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遠交近攻(3 / 3)

我道:“沒什麼。”如果這世界並不是蛇人的,那麼這場戰爭中略微的一點內疚我都不必了。我這樣想著,可是,木昆的樣子卻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木昆雖然是個蛇人,可是它太像個人了,可以說就是個人。如果我要殺了它,會不會也有殺人一樣的感覺?

這種想法讓我感到出乎意料的沉重。我默默地走著,聽著自己的腳步聲,隻是一片茫然。

到了前鋒營前,李堯天道:“楚兄,多謝你的款待,我也得走了。從明天開始,大概要忙了吧。”

我向他行了一禮,道:“李兄,多保重,以後有空多來吧。”

一個士兵牽出了他的馬,李堯天跳上了馬,在馬上向我行了一禮,忽然嚅嚅地道:“楚兄,說不定,我們相見無期了。”

我本要進去了,聽他這麼說,不由大吃一驚,道:“怎麼了?”

李堯天眼裏閃動著一絲異樣,道:“希望我猜錯了。聽南宮大夫之言,我覺得,文侯大人似乎……似乎……”

他吞吞吐吐地沒說下去,我急了,道:“到底是什麼?”

李堯天一驚,道:“沒什麼,我多半是想錯了。哈哈,我突然覺得,大人可能想遠征倭島。”

“什麼!”

這句話才真正地讓我大吃一驚,我覺得文侯要李堯天督造戰船無非是大力發展水軍,想在海上與五羊城取得聯係,怎麼也沒想過竟然會遠征倭島。我道:“你到底是怎麼會如此覺得的?”

李堯天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水,勉強笑了笑道:“也沒什麼根據,隻是我覺得,建這麼大的船,似乎隻有遠航才用,否則不免大材小用了。不過倭人雖然狼子野心,現在遠征的話,不免有點不分輕重緩急,哈哈,楚兄,我多半是胡猜的。”

他向我告辭了,打馬回去。我看著他的背影,心頭卻一陣陣地發寒。

李堯天是個絕世的名將之才,他的感覺絕不會無緣無故的。我暗自下了決心,明日定要求見文侯,當麵問問這些戰船究竟要派什麼用場。

第二天是個好天。盛夏季節,雨水很多,隔個三天兩頭便會下一場雨,但一旦旱起來也會持續十多天滴雨不下。我起了個早,先和全營士兵出了一趟操,待出了一身汗,又洗了個澡,正在穿著戰袍,打好腰帶,準備去求見文侯,曹聞道忽然過來道:“楚將軍,文侯大人派人前來召見。”

我走了過去,那傳令的正是文侯府兵首領汪海。他一見我,先行了一禮,道:“楚將軍,大人有令,命你速速前去。”

我道:“真巧,我也剛想去見大人。”

曹聞道牽過了我的飛羽,我跳上馬,道:“曹兄,這兒就托付你和錢兄了,讓兄弟們加緊訓練。”

汪海的馬也是良駒,卻比飛羽要差好幾個檔次,我不時拉住飛羽,不讓它跑得太快,道:“汪將軍,你可知道大人召我有什麼事麼?”

汪海道:“末將不知,聽說大人要去檢閱新軍,大概要叫你一塊兒去吧。”

我道:“又有新軍麼?”因為帝國軍損失太大,文侯加快擴軍,如今帝都駐軍又已經接近了十萬,其中有三四萬是新召集的,大概這批士兵在雄關城受訓完畢,剛抵達帝都吧。我不再多問,和汪海並馬向前走著。

進了文侯府,汪海陪著我向裏走去。其實文侯府我來過好多次了,根本不用他領路,隻是他兢兢業業,一絲不苟,不管是誰都要陪到書房前的。到了書房門口,汪海大聲道:“大人,楚休紅將軍到。”

“來了麼?快進來吧。”

文侯的聲音從裏麵傳了出來。我推開門,進了書房。一進門,卻不由吃了一驚,這大廳裏門窗緊閉,窗簾都拉了下來,顯得很暗,一時間我都沒發現文侯在哪裏,定睛一看,才看到文侯站在桌角的一張大桌前,聚精會神地看著什麼。我走到他身後,跪下道:“大人,末將楚休紅有禮。”

“休紅,你來了。”文侯轉過身,“過來,看看這兒。”

我不知道文侯到底在看什麼,走上前去。前些天還沒有那張桌子,大概是新鋪的。說是桌子,不如說是個方形的無蓋大槽,七八尺見方,中間堆著一些沙子。雖然很暗,但我一眼就認了出來,這是一張地圖,正中有一些白色細砂堆出了一個長條,正是大江的形狀,將整個桌子分成兩半。

我道:“是地形圖啊。”

文侯點了點頭,道:“這些日我命人整理各省地圖,讓工部以膠水調和細砂,給我做成了這張實景地圖。你看,此圖一尺相當於一千裏,帝國東西南北之距大約都有萬裏之遙,一個人要踏遍帝國全境,十年都還不夠,如今卻盡收眼底。”

雖然活了二十多年,我到過的地方也算不少了,一直到過南邊的高鷲城,但一旦在這地圖上看到,才知道我走過的僅僅是一小片而已。帝都位於帝國北部的東邊,以前總覺得帝都離海很遠,但在地圖上一看,帝都幾乎就貼在海邊。文侯說地圖上一尺相當於實地一千裏,帝都離海還不到千裏,在這兒一看,便連一尺都不到了。

我看著這地圖,道:“大人,有了這地圖,天下形勢,俱在掌握中了。”

文侯歎了口氣,道:“不成呢,還是太粗糙了,拚起來時,相鄰兩省都是驢唇不對馬嘴,如今兵荒馬亂,要畫一幅好地圖就更難了,這圖隻不過表示個意思而已,將來天下太平,我定要命人繪製一幅天下細圖,以造福後世。”

我想說這地圖已經做得夠精細了,但文侯既然這麼說,我也不敢反駁。不管怎麼說,能將一個個省的地圖拚起來,已經相當了不起。我貪婪地看著這地圖,拚命想找出高鷲城的方位,隻是還沒看慣,一時找不到。文侯忽地將手一指,道:“高鷲城在這兒。”

他的手指指著的,是一座木製的小城堡。這樣的小城堡有不少,代表的準是那些大城,代表高鷲城的是最大的一類。一看到這兒,我的心不由一震。在文侯指下,高鷲城僅僅是這麼個玩具一樣的木頭城堡,但是當初,有十萬帝國軍的屍骨都埋在了這兒。

我呆呆地看著,動也不動。文侯忽然拍了拍我的背,道:“休紅,你想不想有朝一日領兵回去,祭祀陣亡的帝國軍將士英靈?”

我一下跪了下來,道:“大人,此恨日夜未能釋懷。為雪此辱,末將願粉身碎骨,在所不辭。”

文侯淡淡地一笑,道:“現在可不成。現在那兒準是蛇人的巢穴了,以我們的力量,還攻不到那兒去,坐吧。”

我有些失望。今天文侯叫我來,我隱隱地還希望他是因為畢煒和鄧滄瀾兵勢不利,想讓我取畢煒而代之,畢竟現在畢煒和我都是偏將軍,這並不是不可能的。但聽文侯的意思,好像並沒有想讓我領兵。我坐了下來,道:“大人,末將久未征戰,心向沙場,望大人能讓末將出陣。”

文侯看著我,道:“你想出戰麼?”

我本已坐下來,聽得文侯這麼說,又站起來道:“是。”

文侯默默地站著,嘴角帶著些淡淡的笑意,忽道:“休紅,你覺得這一場戰事,我們究竟能取得勝利麼?要說真話。”

我本來想說“我們必勝”之類,但被文侯一句話頂了回去,想了想,道:“我不知道。”

文侯笑了:“你真是老實人,畢煒就跟我說,我們一定會勝利。”

我道:“我不敢說我們一定會勝利,但我隻知道,麵對蛇人,就算勝不了,我要戰到最後一刻。”

文侯道:“不錯。勝負,天命也,然事在人為,縱然天命有歸,隻要不懈努力,人亦能勝天!”

他說到最後,聲音也響了起來。我心中一陣激動,卻也有些害怕。文侯說的“天命有歸”到底是什麼意思?僅僅是指蛇人麼?我不禁又想起了在觀景台上,路恭行自盡前對我說的話。

文侯非池中物,絕不甘久居人下。當時路恭行是這樣說的。難道,他真的有不臣之心麼?如果沒有郡主,就算文侯真有不臣之心,我也會追隨他的。但是現在,我已經無法再這麼做了。

文侯自然不知道我心裏想什麼,他慢慢踱了兩步,歎道:“帝都被圍時,我已準備孤注一擲,將帝國所有的兵力都投入一戰,那時覺得敗固不可收拾,萬一取勝,則事有可為。但是畢煒與滄瀾先前一敗,看來那時想得也簡單了,帝都之戰雖然取勝,卻隻是讓我們覆滅的日子推遲了一些而已。”

“不可能!”我驚叫起來。雖然知道文侯有點悲觀,但沒想到他已經對我們失去了信心。我道:“畢將軍和鄧將軍雖經小敗,但元氣未傷,這幾個月來有攻有守,不是證明了我們一樣可以與蛇人相持麼?”

文侯苦笑了一下,道:“你可知道畢煒帶的是一支什麼樣的部隊?當我聽到唐生泰全軍覆沒之後,就知道事已危急,那時就在加緊征召新兵,到了此番出戰,這支部隊可說是帝國最後的力量了。如果畢煒和滄瀾兩人能夠一鼓作氣,勢如破竹地勝下去,那麼這一注算是押對了,可現在已是兩軍相持。你想想,蛇人的兵力僅僅是一支一敗塗地,惶惶不可終日的敗兵,我軍卻挾大勝之威,一路追擊,結果仍然成了不分上下。這一戰,不能勝,便已是敗了!”

我啞口無言。的確,畢煒和鄧滄瀾帶的是帝國最後的精兵,而且又是借帝都大勝的餘威出擊,在東平城被蛇人阻擊了那麼久,士氣再難恢複到當日的情形了。而蛇人則相反,由敗退轉入相持,又有生力軍加入,優劣消長,不言自明。現在畢煒和鄧滄瀾仍在相持,沒有大敗,那已經說明這兩人確是名下無虛的名將了。我道:“可是,我軍消耗雖大,卻也有新兵可以補充,縱然相持,我們也未必不能取勝。”

文侯喃喃地道:“新軍訓練,已跟不上士兵損失。現在全軍沒有崩潰,隻是帝都這個勝利還讓人記憶猶新。如果再吃一個大敗仗,那麼這場大勝積蓄起來的信心也如空中樓閣一般,徹底崩塌,那時兵敗如山倒,誰都無法挽救了。”

我聽得心驚肉跳。我根本沒想那麼遠,便是李堯天,似乎也沒想到這些,也有可能他想到了,隻是怕我多擔心,才沒說。我道:“大人,難道我們沒有半點勝機麼?我……”剛說到這兒,我腦海中突然一閃,想起了什麼來。

文侯道:“你想說什麼?”

我道:“大人,末將突然想到,蛇人已控製了大江以南,但是這兒卻還有一個地方仍是未知數。”

我走到那桌前,看了看那實景地圖。文侯對我指出過高鷲城的位置,那麼五羊城就很好找了,我指著五羊城的位置道:“大人,我覺得,五羊城應該還有一支可以利用的力量。”

文侯眉頭一揚,但沒有半點意外,隻是微微笑道:“你為什麼覺得五羊城仍可利用?”

我道:“五羊城應該還沒有被攻破。如果五羊城攻破,那麼難民定會不顧一切北逃,我們也一定可以聽到消息。可現在我們對五羊城已一無所知,什麼消息都得不到,這也證明了五羊城並沒有被攻破,所以城中的軍民還沒有逃散。”

文侯道:“可是你覺得五羊城主憑什麼可以支持到現在?蛇人為什麼不先掃平他們?”

我一陣語塞。方才一席話其實也是剛從李堯天那兒聽來的,我吞了口口水,道:“五羊城主慣會見風使舵。我覺得,他有可能已經臣服蛇人,換得苟安。”

文侯眼中突然一亮,一掌擊到我肩頭,喝道:“好小子,不錯!的確擔得此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