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這個好強的年輕人,他幾乎有一種回家的感覺,好像自己是個兄長,家中弟妹成群而父親早逝;整個家政落在他的肩上,而他外出經商,年關歸家,不僅兩手空空,而且還引回債主,要來拆他們的房子。他第一次發現,在逆境中承認自己的無力,竟然可以成為一種安慰。馬仲英發現是他站在門口,放下書,慢慢地站起來,一聲不響地走到他前麵,章亞邵看到馬仲英兩眼似乎淚盈盈,一股酸楚衝上他的鼻子。他轉過臉,看看這房間牆上掛的地圖和兵器,一瞬間他幾乎覺得這一切都不真實,隻是一場噩夢,最好不去講述,越講就越具有實在性。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馬仲英似乎明白他要說什麼。
這句話提醒了他趕回來的目的。他盡可能平靜地向馬仲英說明了局勢的劇變,蘇軍二路侵入北疆,張培元被圍於瑪納斯。
馬仲英用一柄刺刀撥弄著火,有點心不在焉地聽著,沉默著,最後他黯然說:“其實我早明白,我早猜到,憑三十六師的伊斯蘭底子,俄國入不會對我放心的。他們不會放心,讓蘇聯回教區隔壁有一個穆斯林掌權的省。再談也沒用。”
有個煤塊炸開了,噴出一小柱煙灰和火星。馬仲英很及時用手擋住了臉。他揮手把煙撣開,把煤火又重新聚攏。“你已經盡了努力。是我拖累了你們,你們這一班讀書人,本來另有大出息。”
章亞邵覺得這話說得未免太功利,他還不能接受這種說法。正是讀書人,不能這樣實際,至少,必須拒絕從這個尺寸上衡量自己。隻是此類事不必跟馬仲英爭論。
他說:“必須從新疆撤出,保存實力。”
馬仲英沉思地說:“這問題我也再三想過。我們一直想等蘇聯援助,想與盛世才在蘇聯人麵前討好,點了頭才能比個輸贏,沒出息。蘇軍裝備重,沒有幾天時間到不了這裏,盛世才軍主力已北上打張培元,還得有幾天才能回到迪化。而我們明天就有把握衝進迪化。打下迪化再跟俄國人談。你不回來告訴我這些消息,明天我們一樣開始總攻擊。我看俄國人怎麼把我從迪化趕出去!”
馬仲英站起來送他。“就像你跟我說過的太平天國,已經打到長江,就回不去了,光聽口音就得挨一刀,不如打出個名堂。”
章亞邵站了起來,他不知說什麼好。在這種時刻,他的決斷力,向來比不上眼前這個愣頭小子。他的教育,他的經驗,他的認識水平,此時一概委於無用,或許這就是領袖與幕僚的差別。
馬仲英說:“伍參謀長在這裏,蘇聯軍隊的事,暫時不要聲張。明天我們打進迪化後,再宣布還來得及——當然,跟參謀長商量商量。”
他走到邊上衛兵室的門口。輕輕推開薄板門,鼾聲慷慨地湧出來。“尕揚,起來送秘書長到參謀長那裏去。”
突然,他想起一件事,很高興:“前天我們占了迪化機場,三架飛機炸壞了兩架,還有一架小的還能飛,飛行員也抓住了。我用槍押著飛行員到迪化上空溜一圈,往城裏丟了幾張伍參謀長寫的傳單,真過癮!中國革命成功後,我想當空軍司令,比騎兵司令強。”
章亞邵也被他說得高興起來:“當然,隻有你當,肯定是你當。”
“幹脆讓秘書處全部來寫傳單怎麼樣?秀才也有用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