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奈德:儒佛道社會主義者(1 / 2)

斯奈德:儒佛道社會主義者

我們是在聖地亞哥一次文學討論會上遇見的。他身材中等,衣著簡樸,絡腮胡子,風吹霜打的臉滿是皺紋,那平易安詳的神態,使“幸會,斯奈德先生”這句客套哽在我喉嚨上了。我終於學著初次見麵就用親熱的口吻打招呼:“嗨,加裏。”

三天的會議,教授、批評家、詩人八方會聚,主題是30多年前的垮掉派詩歌運動。學者做評價,詩人談往事,會上有太多的懷舊氣氛。畢竟,垮掉派,甚至垮掉派的餘波都成了曆史陳跡,但30多年來,斯奈德被很多人認為是垮掉派星散後,唯一推進當年精神追求的詩人。

1955年秋,舊金山六號畫廊的朗誦會上誕生了垮掉運動。在那時,斯奈德這個柏克萊中文係學生的詩,就與金斯堡等人的呼喊號叫不同,寧靜而沉思,充滿宗教精神。在垮掉派開始走紅的1956年,斯奈德卻東渡日本,出家修禪,一住十多年。雖然凱魯亞克(Jack Kerouac)在小說《皈依佛法的浪子》(The Dharma Bum)中把斯奈德寫成“美國新文化的英雄”,當時聽來,真是一個垮掉派的奇想。而當塵埃落定,灰塵平息,我們看到斯奈德所代表的正是垮掉運動中比較持久的部分。

美國中西部的壯麗景色,曾給傑弗斯這樣的詩人以靈感。但在他們看來,大自然之雄偉氣勢,正是在否定人類的卑賤委瑣。然而,斯奈德開始寫詩時,很幸運地讀到了中國詩,使他對自然有完全不同的理解:

19歲時,我理想中的大自然是火山口上49度的冰坡,或絕無人跡的原始森林。中國詩使我們看到了田疇、農場、磚牆後的杜鵑花叢……中國詩人有一種超絕的詩藝,能使最荒莽的山林現出人性,證明大自然是人最好的住處。

中國古典詩歌與內華達山脈的壯麗景色,融入斯奈德獨特的詩風。這“中國”影響到底有多大呢?那天我追問斯奈德,他不假思索就回答說:“在五六十年代是百分之八十。”這倒並非誇張。

50年代末斯奈德第一本詩集《砌石》(Riprap)出版,沒受到多少注意。1965年此書再版,斯奈德請出了他的師傅唐代詩僧寒山,把50年代初在伯克利學中文時翻譯的25首寒山詩,合編成《砌石與寒山》,斯奈德與寒山同時成為60年代青年的詩聖。寒山詩雖然意趣格調與王維等人相仿,但語言風格如禪詩,簡明直接,不用複雜的典故象征,在藝術手法上接近垮掉派所服膺的“開放詩”主旨。

斯奈德認為:“在美國的果園、流浪漢露營地和伐木工人的野營中,你經常可以遇見寒山和他的夥伴。”而斯奈德自己也活得像寒山。早年他住在山路盡頭的小木棚裏,不要任何現代設施。需要錢時就去當水手或是伐木工人,不然就在家寫作、學習、打禪。怪不得斯奈德譯寒山時索性把寒山美國化、自我化。“寄語鍾鼎家,虛名定無益。”被譯成:“告訴那些有幾輛汽車的人,名聲大鈔票多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