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賴:在文明的另一極(1 / 2)

弗賴:在文明的另一極

1933年,羅傑·弗賴擔任劍橋“斯雷德藝術學教授”(Slade Professor of Art at Cambridge),那一年他已經是67歲。可能知道他的講課將傳諸後世,在圖片幻燈(當時先進的教學法)之間,他的講課大氣磅礴。《最後講稿》一書,後來由劍橋大學出版社依照弗賴貌似淩亂的講稿出版,包括7個演講。作為後印象主義——現代主義美術在英語世界的主要代言人,他當然應當講非洲藝術,作為英國藝術史家,他當然應該講印度藝術,但是他講中國藝術的那一長稿,充滿熱情,開場氣勢恢宏,我忍不住轉述如下:

公元前5000年最早的人類文明,現在圖景已經清楚:東端在北印度,北端在土耳其,西端在埃及和美索不達米亞。這個文明雖然變體很多,內部有極大的相似性,延續到公元前1000年。此後,中央三角文明相對退化,文明向西傳播,成為我們屬於的希臘地中海文明;向東,形成文明世界偉大的另一極,中國。可是兩極化後,除了偶然機會,兩者缺少交流。於是文明分成兩個中心各自獨立發展。而今天,我們可能看到兩極在攜手,成為合一的世界體係,這就是未來大希望所在。

這段話,應當說是中國崛起論的最早闡述之一,而且是從最大尺度的宏觀曆史上觀察和預言。今天讀來,依然讓我驚歎不已。

一門藝術學課程,在如此廣闊背景上展開,無怪學生們專注的眼睛炯炯發光。而且其中有一雙眼睛特別清亮,雖然沒有別人那麼虔誠。那是朱利安·貝爾,範奈莎·貝爾的兒子,布魯姆斯伯裏知識分子集團的“第一公子”(First Scion)。他正在想到中國參加革命,弗賴關於中國藝術的演講,讓他更加著迷。

弗賴在布魯姆斯伯裏集團中的地位,很特殊。這個集團以範奈莎·貝爾和弗吉尼亞·伍爾夫兩個漂亮少婦為中心。朱利安出生1908年後不久,1911年弗賴與範奈莎和克萊夫·貝爾夫婦遊覽土耳其,與兩個人都成了好朋友,與克萊夫的友誼,產生了現代美學的第一命題“有意味的形式”(Significant Form),術語是克萊夫·貝爾創造的,弗賴首先給予係統的理論闡明。與範奈莎的友誼,卻使他成為範奈莎的情人。

這是布魯姆斯伯裏集團典型的“朋友之妻理應取”怪僻。兩年後,範奈莎決定與畫家格朗特(著名經濟學家凱恩斯的同性戀情人)“結合成家庭”,離開弗賴。但是弗賴卻是這一奇怪家庭裏的終生好友,範奈莎的兒女們一直把弗賴視同父親,尤其是朱利安更是如此。父親克萊夫·貝爾實際上早就離開家庭生活,他把這個長卷發的長輩,當作自己的父親。我們可以看到多張照片,頑皮的朱利安騎在弗賴的背上,儼如父子。

這位畫家兼美學家,實際上是布魯姆斯伯裏其他人的長輩:他比他的美學合作者克萊夫·貝爾年長15歲,比兩位少婦也年長十多歲,但是弗賴是有名的溫和性格,從來不擺年齡架子——恐怕正因為從來不想到年齡差異,弗賴才成為布魯姆斯伯裏的核心成員。但是他的淵博,是其他人所敬重的。

弗賴認為文明世界的兩極——中國和歐洲——有很多相似之處,其中最大的相似點,不是美學,而是“對世界的理性概念,邏輯推理被認為多少是有效的”,他認為這正是兩極之外的其他文明所缺乏的。

證據呢?弗賴提出的證據是他與中國人的親自接觸,這正是本篇文字的命意所在。弗賴說:“每個人,隻要遇到過受過教育的中國人,會驚奇地發現要交流看法是出乎意料地容易,雙方的總體智力類型多麼相似。”

那麼弗賴遇到過的是什麼人呢?20年代在英國的受過教育的中國人,主要是留學生。我的查證範圍有限。這些留學生中,有名有姓的我隻找出徐誌摩。徐誌摩是“理性典型”?恐怕西人法眼才能作出如此“驚奇的發現”。《弗賴書信集》中提到C.H.Hsu,編者注“中國詩人,1921-1922劍橋學生”。所以H是M之誤,手寫不清楚。此信說徐誌摩送他一幅19世紀初中國女畫家的畫,弗賴可以“借給”一個女藝術家博物館。本書另文說過,徐誌摩是送禮好手。這件禮物可能不貴重,但是恰到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