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書法的境(2 / 3)

二、“破法有我”之境

此境是指第一個境界——已經寫得了一手像某大師的好字以後,要明確幾乎所有的字都還是別人的字,所有技法都是別人創造出來的技法。學習古人不是目的,而是為了自運。在形神入古之後得到感悟,有了感悟,書寫者可以努力突破所學之法和所學之字的束縛,以求表現自我和性情。通過廣泛的書法理念、書法形態、書法感悟的包裝達到似像非像、似我非我的境地,營造這種書法形象的整體氛圍便是書法的第二境。就像本節篇首詩歌中被大自然所包容、所感化了的“景中之我”,“我”是被大自然感化的“我”,“我”中有“景”,“景”中有“我”,但“我”是存在的,在此境中,強調“破法”、“有我” 、“取舍性”。

進入第二境的書寫以尋找眾帖眾法之源泉,領悟、消化、吸收、舍棄為明顯特征,或取其形,或取其線,或取其神,或得其韻,或探其骨,為“我”所用。強調提升眼力、錘煉技法、陶冶性靈、破掉習氣、彰顯個性。隻有廣取才知辨、“辨”則“通”,“通”則“變”。 以臨摹的方式進入古人經典,可以更有效地校正、錘煉“我”的筆跡,將前人法帖中所寄存的優美的運筆揮寫方式化成為自己的自然揮運,使“我”本來的用筆就著前賢用筆軌道,逐漸蛻變用筆法度。

對於一個真正的書法家來講,陶冶內心世界比超越外在障礙更難,破“我”甚於破物,“我”之障被破能使創造精神變成滿腔熱血。石濤強調“我自有我,自有我在,發我之肺腑,出我之肝腸”,此境一定要以保持以自我為中心,但“我”雖然已經受感染,卻無須做大手術。道不遠人而人自遠於道!在臨摹手法上,“我”拋棄了一境中的精確臨摹方式,轉為抓大感覺﹑大氣勢,並靈活選取其中的一些片段進行手卷形式的書寫。“我寫羲獻”轉換為“羲獻寫我”。

在今天的書法創作中,入與出仍是書法家創作的一條重要原則。此境要求書法家既能走近經典、進入經典,又能走出經典。瑞士學者布洛認為:“藝術創作時,藝術家在組織其強烈的切身感受以產生作品時,他必須超脫自己純粹的切身經驗,要保持距離,這樣才能使人了解他的心情。”在布洛看來,無論是欣賞還是創作,都要站在一定的距離來審視客觀對象。“入與出”和“距離說”在本質上是相似的,表明應站在書法與書家之外,冷靜地思考、取舍,走出經典。

哲人說過這樣的話:“在衝動、過激、不理智時作出的決定大多都是錯誤的。”所以此境中我們要將感性取舍與理性取舍相結合。沿古人之道,破古人之法。最終要顯現“我”的存在。具體地講,我們靈活地消化運用古人的筆法、墨法、章法、色彩之法是必須的,但同時可以借助他人之技法以及相關藝術法度,時時衝破傳統筆墨的程式和束縛。

處於第二境的作品不是臨摹之作,更不是變相的臨摹之作,而是在自己廣泛臨摹的基礎之上富有創新意味的作品,除了有臨摹對象的形態和筆墨精神外,還應該流露出一定的自己的審美趣味和風格。簡單地說,在第二境中寫出的字除了像別人的字形字意外,留下的應是創作者能夠被讚美的成分,作品中必須包含作者的審美趣味和創新技法。要進入此境也是相當困難的。因為“景中之我”已經被景化,固執的“我”已經被美破壞。

三、“創法忘我”之境

此境為第三境界,強調“自由”、“出神”、“載道”、“意境佳”。

書寫者漸進入第二境後,就必須努力擴大感覺範圍,使法帖、自然、人生、文化感悟與更廣大的書法世界發生聯係,並且用獨特的表現技法,依靠書法獨特的形式感創造經典,盡善盡美地將書法意境完美地表達出來。

(一)趨於自由仙境

中國書法表現的是“節奏化了的自然”,有了節奏便有了音樂化的自由。書法家向往的“自由仙境”可以說是書法的最高境界,可以獲取更大的藝術精神的自由。進入此境就像進入繪畫中的自由意境,是繪畫中自由的“寫”,是“理”,是“妙得”,是思想,是哲學,是將自己的精神、理想、情緒、感覺、意誌,貫注到書法線條裏麵去。孔子《論語》裏說“從心所欲不逾矩”, 以“自然”為上乘,守法創新。自由,是一種有意無意之間的狀態,是可遇不可求的,是一種“不知其然而然”的高妙境界。蘇軾《評草書》雲“書初無意於佳乃佳爾”,“無意”,是指放鬆精神、不做作,達到一種自然而然的狀態。

這種自由性還表現在“無法”。如石濤所說:“至人無法,非無法也,無法而法,乃為至法。”超越了第二境,在自由的仙境中創造獨特的風格,主要在兩方麵,一是對於書法作品的線形、結構和章法內涵所顯示出來的美的獨特的感受能力和認識能力;二是書法家所具有的獨特的表現技法。這種技法是可貴的,是不可代替的,是靠文化養出來的。作品內在的韻味和精神性效應非常豐富。精神大於形式,超越了技法。

(二)呈現神韻

有人把“逸品”視為高境界,可以是飄逸,可以是狂逸,可以是顛逸,也可以是雅逸,等等。這種境界雖然也能表達一種獨特的人生感悟和精神上的風流瀟灑,但這不是最高書品。宋徽宗評判書法等級:神、妙、逸、能。我很欣賞他把“神”放首位。對於“神”的感受與判斷,我們也隻能憑借個體的敏感和修養,而且是智者見智。南齊王僧虔曰:“書之妙道,神采為上。”中國書法,最講氣韻神采。唐張懷瓘曰:“風神骨氣者居上。”劉熙載曰:“黃山穀論書最重一‘韻’字,蓋俗氣未盡者,皆不足以言韻也。”神韻是書法作品生命力的體現。劉熙載《論書》曰:“書貴入神,而神有‘我神’‘他神’之別,入‘他神’者,我化為古人,入‘我神’者,古化為我也。”神韻和靈感相伴。靈感不在別處,它就在人們潛意識的記憶庫存中,隻有付出千錘百煉的努力,靈感才可能順利地自然出現,神韻也才能在清淡、簡樸、古質、柔緩的趣味世界裏不知不覺地流露出來,達到自然隨化、筆與冥合之境。書法名家黃惇先生在《書法神采論研究》中強調“從哲學和美學的角度觀察,‘形’是存在、是物質、是表象;‘神’則是意識、是精神、是本質”。形神合一乃上乘之境,書法神韻隻有通過氣韻、情韻、墨韻、線韻、字韻才能完美地呈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