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草書創作略論(1 / 3)

第四節 草書創作略論

一、草書發展的概況

中國的草書經曆了一個漫長的文化演進過程。

草書的產生、發展經曆了章草時期——由隸書草化而來,今草時期——由楷書草化而成,狂草時期——由今草簡化連綿為之。在草書發展進程中,最早的集大成者是張芝、索靖;而能了然於胸,將感性、理性、慣性、靈性充斥草書間的是張旭、懷素,在張旭、懷素的草書創作中,體現出盛唐文化激越的浪漫主義情懷和人文精神。

孫過庭將草書的賞玩性以及觀念性發揮至較高水平,筆法精熟,神采煥發,達到薈萃眾美的境界;傅山在“作字先做人,人奇字自古”的理性掌控中,使草書充滿才情、膽量、骨氣和堅實的功力;徐渭是晚明江南文人精神狂狷形象的象征,他的草書創作,體現著主體精神的複興;王鐸的草書,有一種超然物外的得意忘形和目空一切之境;張瑞圖用筆率意迅捷,瀟灑自如,神定氣足;於右任草書藏鋒斂鍔,使轉悠遊,動止莊嚴,元氣充盈,恬淡平和;林散之筆墨淋漓,錯落有致,神采飛揚,但他的字不狂,筆法是狂了,但精神狀態還不狂;毛澤東草書大氣磅礴的風格也臻於出神入化的境地。漢代簡牘、魏晉殘紙斷磚、敦煌遺書的草書卻充滿著自由自在性,顯示了草書的獨特風韻。草書有章草、今草之別,今草又有行草、小草、狂草之分。這些草書史上的座座巔峰,給我們今天的草書創作帶來很大的召喚力。

已故書家金開誠在《中國書法文化大觀》中講:“早期草書是跟隸書產生相平行的一種草寫書體,一般稱為隸草 ,但其實夾雜了一些篆草的形體。”秦永龍教授在《漢字書法通解》中講:“草書是漢字形體演變的過程中與隸書和楷書相對應的快寫形式,是一種與篆書 、隸書 、楷書、行書相並列的形體獨特的字體。”從源流角度給草書下了準確的定義。書法家通過草書創作抒情達意,表現自我,表現心靈深處最悠然的思緒,反映人文精神,展示時代風貌。“情有輕重則字之斂舒險麗,亦有淺深變化無窮”,粗獷、細膩、豁達、拘謹、開朗、沉鬱等性情都可以在草書中或隱或顯地反映出來。

二、草書的當代呈現

在現代,物質基礎的豐富多彩,名碑名帖的大量生產雖然可以解決“學書必須真跡觀之,乃得趣”(米芾語)的問題,但是也容易帶來泛濫和淺嚐性。有了文化品格高標的確立,草書的品格也會出現新境。在近代,於右任、王蘧常、高二適、林散之、衛俊秀等草書大家的出現成為書法發展的必然。當代社會是一個開放的時代,文化輸出、思想解放、精神自由、百業複興、藝術繁榮。科學發展觀的提出、紅歌新唱、經典書寫等倡導,意味著人們激情的亢奮、思維的活躍,從而出現百花齊放、爭奇鬥豔、和諧共生的態勢。當今書壇伴隨著我國政治經濟的良好勢頭,出現了空前的繁榮與發展。當代草書創作一方麵盡力吸收曆史上各個時期的草書資源,另一方麵,又麵臨著當代豐富的文化語境。當代草書家和草書研究者們所遇到的課題是怎樣將傳統的資源進行當代性的轉換、整合以及確定當代草書走向的定位。

從形式美感的角度來看,當代的草書其實與明末的書法創作格局有相似之處。在當時,大量的客廳的出現,一般都需要掛對聯或條幅,這樣就使得書法在創作上,有機會由原來手上把玩的手劄、書函、冊頁等形製逐漸向當時的條幅、掛軸和中堂、條屏等過渡。大量的廳堂式巨作形製的出現,給草書創作以極大的發揮空間,這突出地表現在王鐸、傅山、黃道周等人的草書力作之中,已經出現豎式的掛軸式草書巨作,這類作品在筆墨情趣上都有很強烈的視覺震撼效果。

當代書法家具有良好的書法素質,當代物質的生活時常影響到書家精神上的表現,他們充沛的精力和激情奮進的創作心態,為草書藝術的複興與發展奠定了良好的基礎,使草書進入了一個新的認識領域,突破了世人“以美唯美”的現狀,出現審美的多元化價值追求。

有人說當代草書沒有幾位大家。讓我們翻閱書法史回望一下,能稱得上草書大家的也不過十幾位。觀今日書壇,獨顯小草神采的當代書家不少,特別是年輕的書家,他們在創作上能八麵出擊,多方借鑒,麵對曆史上的一切草書遺跡,他們都能從中得到創作靈感,突破常規和正統。所以小草的風格也顯得十分豐富,在字形結構上采取變形,形式上創新,技法上綜合,構成當代小草的最大特色。

當代章草有其獨有的時代特征,流露出大氣、霸氣、樸茂之氣,以及新穎灑脫、蒼勁厚重的特征。當代書家揮動如椽之筆,取神穎而出於自然,入內容而多變形式,追求珠聯璧合。但是當我們把當代章草高手作品放在日本人以為可與王羲之比肩的王蘧常章草一起時,會發現創作的高度和表現出的大氣與古樸元素還是有差距的。

當代的狂草沒有呈現欣欣向榮的景象。由於狂草書中筆畫的流動性、結構的簡略性、空間的融慣性增強,故那種具備收羅萬象,通會天機,走出傳統經典的神妙之作極少出現。狂草是草書係統中最為恣肆狂放的一種,是中國傳統書法的最高境界和表現形式。唐韋續《五十六種書》稱:“一筆書者 ,弘農張芝臨池所創。其狀崎嶇,有循環之趣。”循環與連綿不斷是其主要特征,這個連綿的著力點很少有人把握精準。在當代,雖然張旭、懷素、徐渭一類的狂草作品很少出現,但實際上也有極少書家能夠追尋唐人的大草、狂草這種形式。他們能夠將視覺效果、線麵關係、空間意識、對比關係、音樂旋律等技巧表現融為一體,將主觀、客觀、人文、自然中複雜的因素形成整體的組合。盡管如此,但是忘我的“癲狂狀態”表現不夠,仍不能把人引入虛無縹緲的勝地。懷素在《自敘帖》中有雲:“忽然絕叫三五聲,滿壁縱橫千萬字”,“醉來信手兩三行,醒後卻書書不得”。功夫與“癲態”融合是狂草書的特征,繁榮的狂草時代還沒有真正到來。

當代的行草狀態是怎麼樣的呢?

在行草書裏除了空間美之外,更注重內在的時序美的表達,同時它又是人和物的結合。行草書要表現激情,表現人的個性,但是它更需要技術的支撐,在技術達到非常嫻熟的程度後,才可能遊刃有餘地去表現性情。行草書是書法藝術的高峰,更傾向激情的貫注,偏重於形式感的創新。

有人認為行草書是書法在當代滋生的怪胎,出現了草法不純、筆法不精、精神不正的俗氣感,我不同意此觀點。行草並非是當代才出現的書體。翻開書法史看看,顏真卿是最著名的行草書大家,有被後世譽為“三稿”的《祭侄文稿》《祭伯父文稿》和《爭座位稿》,以及《劉中使帖》《湖州帖》《蔡明遠帖》《劉太中帖》《裴將軍詩》等都是行草書法的代表作。狂氣十足的宋代米芾也認為“顏魯公行字可教”,他在評論《祭伯父文稿》時,認為是“天下奇書”。這兩件草稿,用筆神妙,峭拔奔放,各具特色,和《爭座位稿》一起,堪稱行草經典之經典。行草大家何紹基在行草方麵,也是匠心獨運。用筆飛動卞舞,跌宕錯落。其書方圓交錯,線條粗細相間,尤重整體的視覺效果。用筆用墨率意別出,疏密錯綜有序,在顏書中融會了漢隸北魏之趣。如《清稗類抄》評論:“子貞太史工書,早年仿北魏,得玄女碑寶之,故名其室……行體尤於恣肆中見逸氣,往往一行中忽而似壯士門力,筋骨湧現;忽又如銜環勒馬,意態超然。非精究四體,熟諳八法,無以領其妙也。”

其實,當代的行草書也出現了可喜的成績。如書壇出現的以行草書為主體的創作傾向。當代行草書並不缺少形象的新意與衝擊力,無論是書家的控筆能力、提煉能力、風格形成,還是創作的匆忙感、敏感度、氣度、氣象、氣息,都得到了極好的發揮。但是也出現一些書作“像古人、像今人、像名家、像評委”,唯獨不像“自己”。張海主席在其行草書《石孝友二條屏》創作感言中有一段自白:“我的行草之作,多痛快的情感宣泄,少細膩的情思抒發,著力整體的正大偉岸,不拘泥一點一畫的精雕細琢,或有失筆,也許正是我的行草存在的理由。苛求二者兼顧不失,那將不是現在的我。”他心明眼亮地保持了在精微與廣大之間徘徊的創作理念。

三、缺失與思考

(一)雜亂盲從的心態

當代人的總體心境近似於漢唐,有容五洲、納天下的博大胸襟。從當代書法作者的創作心態來看,多數人也是想追求類似張旭、懷素的草書境界。但是當代草書家已經被市場經濟所左右,被電腦網絡所籠罩,不同於古代的文人階層,這就意味著草書這一書體已注入非文人化的因素。如果書法成為一種生存、牟利的技術手段,那麼草書創作就容易滑向低俗化,浮躁、快捷草書創作的變異之風難與時代走向合拍。因此,當代草書創作者應該克服“狂怪”、“粗野”、“圖利”的心態。

當代人的內心世界缺少古代書家的靜謐和優雅,缺少情感的單純和深刻。在創作中,由於功底不足和表達意圖的含糊不和,心手不暢,以及作者雜亂地表意,無法讓思路清晰,無法神凝氣聚,同時又忽略書寫的自由性與鬆動感,其草書作品就顯得雜亂草率。在我看來,情感的純粹、鬆動的心態加上能自由表達的功力構成草書創作的三要素。草書具有抒發情感、表達思想、流露情緒、明心見性、書如其人的明顯特征。無論是喜怒窘窮,憂患愉快,怨恨思慕,還是酣醉無聊,憤恨不平的草書表達,靜謐和優雅的心態都應該成為當代草書創作的前提條件。

(二)草書經典之作的缺失

關於經典,從藝術的純粹性角度上看,書法應有純粹繼承的經典之作,更應有純粹創新之作。今人的草書創作多數是在古人和今人的作品中蕩秋千,參合流行元素,造成古今節律不和、書韻不順的現象。原因是功夫不精熟,心手不靈敏,沒悟到“轉折須暗過,方知折釵股之妙”,沒有把握好行留節奏,草書貌似可以隨意而為,實際有它內在的嚴謹性。如果不通過很紮實的基本功訓練,不過草書技法九道關,怎麼能承載性情?我們回望一下經典:張旭有“草聖”之譽,開狂草之新風,所書的《古詩四帖》流傳有緒;釋懷素的《自敘帖》,用筆精到;山穀道人的諸名跡如《諸上座》《李白憶舊遊》,點畫大開大合,有一種鼓蕩向前之勢,於顛張醉素之外,開啟新麵;青藤、青主、覺斯三家亦獨步一時,影響至今不衰,臻於化境;徐渭的作品霸悍,傅山的作品光怪陸離;王覺斯,其傳世之作精品迭出,從用筆到用墨,從結字到章法,撼人心魄。這些經典對於當代創作會有怎樣的啟示?作為每個勤奮的草書人都值得深思。當代頗具震撼力的作品也曾出現過,能和以上書家扛鼎的作品太少太少,貌似經典卻意態不活、不自然、刻意修飾的作品比比皆是。 2008年7月11日,《光明日報》發表了張海主席的署名文章《時代呼喚中國書法經典大家》,宏文具有很強的現實性、前瞻性,闡發了對當代經典作品的期待理由與對書家具備豐厚學養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