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他不再理我,不停地超車加速,一句話都沒有。我知道是因為說錯了話,可出發點是好的,他也不該就這樣生氣了。我一路試著給自己找台階,一會兒給他指路,一會兒幫他扶著GPS,可他始終較著勁。
我們都愛鑽牛角尖,隻要沒了溝通,兩人的情緒就會一落千丈。老頭心裏一直糾結:“難道她就這麼著急趕我走?這麼急著送我去機場?”
進了家門,他第一件事就是收拾行李,我沒想太多,還心平氣和地跪在地上幫他整理箱子裏的衣物。
“毛衣放在托運的箱子裏吧,要不手拿著不方便。”我溫柔地說。
“不用,我拿著。”老頭硬生生地拽回一句,然後拉起箱子,背起大挎包就站在了門口。
我驚訝和疑惑地坐在地上看著他。
“走啊!”他緊縮眉頭對我說。
“你什麼意思呀?”我瘋了。
“送我去機場!”老頭幹脆地說。
我一下崩潰了,渾身瞬間癱軟,雙手支撐著地麵眼淚一下飛了出來。這剛七點,飛機是快一點的,他這是跟我又較什麼勁呢?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二話沒說地拿起了車鑰匙和門鑰匙哭著走出了家門。
他一路走在我身後下了樓,坐在後座。我在前麵一邊開車一邊哭,回想著這一年的戀愛和付出覺得心酸難過。
大概走出了20分鍾,他問我:“你哭什麼呢?有什麼可哭的?”
我當他在放屁,沒理他。
他突然說:“回去。”
我繼續哭著往前開。
“回家!我電腦沒拿。”
回到家,他拿上床邊的電腦轉身問站在門口的我:“你有什麼可哭的?”
我被氣炸了,關上門大喊道:“我哭怎麼了?”
“你有什麼可哭的?什麼叫我開得太慢?你幹嗎就這麼著急把我送走?”他的嗓門兒瞬間也提高了。
“你有病吧!我有駕照我不怕超速!我想快點開擠出時間跟你在家多待會兒我有錯嗎?”我幾近嘶喊著對他說。
他愣了一下:“我不想多待會兒嗎?!我心疼你怕你開車累我就有錯嗎?!”
“你沒錯!你從來沒錯!你什麼都對!你就是爺!”
“什麼叫我什麼都對?!什麼叫我是爺?”
“人家都是跟外人較勁,你可好,就知道跟我較勁!”我越說越委屈,聲音越來越大,現在的我能清楚地聽到自己的每一個字從天花板打回到屋子裏的聲音。
“可你說那話能不讓我多想嗎?”
“我告訴你,你知道你為什麼這麼渾嗎?就是因為你根本沒吃過苦!你根本沒為我們吃過苦!為了你我苦快吃遍了,所以我知道珍惜,我知道讓著你!可你根本不知道珍惜,你根本不知道!”我嘶喊著仿佛四周的牆壁都要被震塌了。
“你錯了,我就是吃的苦太多了!所以我才不想再吃苦了,不想再讓以前的事情重來一遍!”他瞪著大眼對我喊出了這最後一句話。
我們進屋的時候都沒顧上開燈,客廳隻透進了別人家照過來的一些微弱的燈光。周圍似乎都安靜了,窗外的噴泉聲停了,整個樓道沒有一點聲響,就連樓上的電視聲似乎都靜止了。
我們硬生生地站在客廳中間安靜地對視了很久,像是彼此都希望從對方的眼睛裏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可就是在想要弄清楚的時候卻偏偏看不明白。
過了很久,他歎了口氣。
“算了,吃飯吧。”說完他便走到門口打開了燈,到廚房拿出了麵粉。
我轉身坐在了身後的沙發上,盤著腿看著前麵的白牆發愣。
他答應會給我做羊肉泡饃,可讓我沒想到的是,連要泡在湯裏的饃都是他親自動手做。他從冰箱裏拿出了一瓶前天晚上買回來的青島啤酒,打開先喝了一大口,然後邊喝邊往和麵的盆裏倒。我覺得很好奇,但又不想主動去問,隻是坐在沙發上看著。
和好麵,他把麵在菜板上用力摔成餅,仿佛把氣都撒到了那張大餅上,一下一下狠狠地往麵板上摔。我心想,這餅烤出來一定瓷實。
隨著烤箱一聲響,地道的饃出爐了。他從裏麵拿出烤好的饃放在大腕裏,然後抱著碗走到了陽台窗戶旁邊,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開始用手一點點地掰。
我低頭看著坐在窗邊角落裏的他,瘦弱的身軀看上去是那樣單薄無力,好像一陣風就能把他吹跑。說是孤單的背影也好,說是無助的背影也罷,總之,這樣的他讓看在眼裏的我心都碎了。
我起身走到他身後,雙腿跪在地上用雙臂環抱住了他的肩膀,身體緊緊貼著他的後背。一陣很明顯的感覺,他整個僵硬的身體在我抱上的那一刻瞬間癱軟了,每根骨頭,每塊肌肉都像是吐出了一口憋了很久的濁氣,瞬間放鬆了。就像是阿凡達裏那個主人公,每次用自己的尾巴和自己的坐駕——那隻神鳥鏈接的時候,那種靈魂的溝通在一瞬間就完成了。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沒有隱瞞,沒有雜念,沒有猶豫和欺騙。我們心靈相通,所以肉體相連。我跟他就是這種感覺,當抱上的那一刻,我們就知道彼此是一體的,誰缺了誰都將不會完整。
“我幫你掰吧。”我溫柔地貼著他的耳朵說。
“你不會,這不是研究生幹的活。”他還死扛著。
我沒有出聲,隻是安靜地趴在他肩膀上發自內心地樂了。
本來他自己一點胃口都沒有,隻是想給我做一份就得了,所以隻烤了一個饃。誰知一消了氣,又幹了半天的活,他也覺到餓了。因為怕我不夠吃,他隻從我的大碗裏撥了兩口。我肯定不幹,硬是把大碗塞給他吃。
“我辛辛苦苦做的,你不能這麼不給麵兒就吃這麼點吧?”他變著法地讓我吃大碗的。
“你晚上坐飛機肯定吃不好,要是連這頓都不能吃飽,肯定連覺都睡不好。”
“那一人一半,你別再推了,一會兒涼了我就白做了。”他知道這種事拗不過我,便拿著湯勺又給自己的碗裏多添了些。
我從小到大就沒吃過這麼好吃的羊肉泡饃。因為遺傳了父親的飲食習慣,從小我就跟著我爸到處吃各種羊肉泡饃,涮羊肉和羊頭臉。刮幹淨了粘在碗邊的最後一塊碎饃,一點不誇張地說,我瘋了。
“吃了這碗羊肉泡饃,我此生無憾了。”我感慨萬分地說。
“這次湯沒燉好,下次再好好做一次。”老頭的假謙虛又來了,看見我吃得連碗底都刮幹淨了他心裏美得不行。
“以後你一定要去我家給我爸做一頓這泡饃,他肯定當時就能同意咱倆的事。”
“不會吧,你爸能為了一口吃的就把你給送出去了?”老頭高興地刷著碗。
吃完飯正好九點,要不是回來又大鬧了一個來回,我們八點以前就能吃完了。他把剩下的半鍋湯燒開,轉頭對我說:“這還夠你吃兩頓的,你可以下點麵條,但要盡快吃完,要不肉該不好了。”
我點點頭,便招呼他來我身邊坐。
老頭把廚房收拾幹淨,又檢查了一遍冰箱擦幹手,貼著我坐了下來。
我躺在他的胸口,胳膊抱著他的腰,很快就睡著了。
撫摩著我的頭,他突然想起了上個月在家裏同樣的情景。
……
閨女不知為什麼那天突然要求跟他睡。她安靜地躺在他懷裏看書,他撫摩著閨女的小額頭,小心翼翼地問:“親愛的,爸爸給你換個媽媽好不好?”
小丫頭抬頭看了看他,像個小大人一樣拿腔拿調地對他說:“這個不就是換來的嗎?換來的都不好,我跟爸爸和奶奶過就挺好的。”
他一陣心酸。按理說,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應該不懂大人的世界,但她總是語出驚人,讓他不知所措。
“那爸爸這次找個好的給你,你願意嗎?”他試探地問。
小丫頭沒有說話。她突然放下了手裏的書,撲到了他的身上緊緊地抱著他。
“怎麼了?”老頭有些擔心地問。
閨女還是沒說話。
他更加擔心,撫摩著閨女的頭低聲而溫柔地問:“怎麼了?是不高興了,還是害怕了?”
丫頭埋在老頭胸口的小腦袋微微點了點。
“為什麼害怕了?”
丫頭沒說話。
“是因為爸爸要給你換新媽媽害怕了嗎?”
丫頭又輕輕地點了點頭。
他不知說什麼好了,閨女是他最親的人,從小就跟他過著聚少離多的日子。本以為重新建立個家庭,對孩子和老人都好。可不承想,現在的老婆對大閨女的關心和愛隻保持到了她懷孕和結婚之前。結婚之後,家裏人對大閨女的好都會被她視為是對她和她女兒的排擠,心裏的病根越來越嚴重,所以她開始對這個孩子不聞不問。每次回到家,他都盡量把時間留給女兒,想多跟她待待,跟她多說說話。現在可好,因為我們的事,先是弄得老太太不高興,現在又弄得閨女擔驚受怕,自己到底應該怎樣?到底怎樣才是對的?
過了很久,閨女慢慢抬起頭,看著老頭的眼睛說:“爸爸最愛我了,我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