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花朵開滿的春天3(2 / 3)

向文登一笑,把我帶到近前,指著軒間裏,高高飄立在空氣中的牌位們,解說了究竟。他說你看,那些牌位就是我的先祖們嗬,它們下麵的供桌上,不是擺放著一盤一盤鮮果麼?我眯起眼睛細看,果然看到了鮮果,有紅豔豔的蘋果,黃燦燦的橙子,以及香蕉雪梨等等。

我們這裏,祠堂就是要比住的房子修得好,就得這樣才行。住屋頹坍些沒關係的,祠堂卻無論如何不能破敗,除非這戶人家破敗了,絕後了。向文登說,越是家裏出了人,越要留下守祠堂的人,哪怕是官做到了京城,財發到了國外。幾乎可以說,是祠堂裏的存在,保佑著後代子孫的青雲之路呢。

現在就該知道,喜兒的未來了。就該知道喜兒是為了派什麼用場了。他的幼年,驅趕爺爺奶奶的晚年寂寞。他的成年,是向家忠誠的守祠堂人。

向文登有些羞澀地,說,這老宅的祠堂,總得有人守嗬。他還說,花錢雇來的人總是有折扣的,不比這自己家族的血脈。

我相信所以是這樣,完全是由於喜兒的長相造成的,那真是一個醜陋的孩子,不知道這世界上,在哪裏還能見到如此醜陋的麵孔?並不是畸形,但比畸形還叫人看了難過。從喜兒身上,是絲毫看不到向文登影子的,所以我剛來的那天,乍見這個默默無言的孩子,一點兒沒想到他會是喜兒。我問過向文登,那個安徽姑娘是不是長得很醜?他羞羞地笑了,反問說,要真是那樣,他怎麼可能把錢花在她身上呢?也是呀。可,究竟是為什麼呢?

很久很久以後,在一個春天裏,油菜花兒將雲霓城外的田野染出夜間都不會消失的明亮時,漫步在那一片詩歌一般的金色中,我忽然想破了這道題,是因為,喜兒的母親,那個十七歲的年輕女孩兒,她是在一種畸形心態下,孕育了喜兒的緣故。向文登的一個行為,製造出一片畸形人生。竟是在那麼美的一幅自然圖畫中,得到這個答案,這使我傷怨得忍不住流下了淚水。

永不能解釋的,是喜兒對我的親。本是第一次相見,可他的流露,好像我是這世界上他唯一的親人。他投向我的眼神兒,是他的父親、爺爺、奶奶等等人永不能得到的。因為我是從遠方來,而他

知道,自己的母親在遠方麼?向文登搖頭。我立即就領會了他的意思。我並不是他第一次帶來老家的女人,不過無數中的一個,這從他,他的父親,尤其他母親的表現,都能看得出來。何況此行並非隻是他我二人,還有一個年輕而有錢的老板,經營建材的他熱絡的朋友。

我來的第二天,喜兒就將我帶到了荷花的麵前,可是向文登,並不知道有荷花的存在。那天我和喜兒回來的時候,早飯早已開過了。所有人都追問我們去了哪裏,我剛要回答,一眼瞥見喜兒的目光,就頓住,笑了。喜兒眼睛一霎就低下去,歡喜的低。晚上在荔枝林裏散步時,喜兒不在旁邊,我問向文登,這裏有荷花嗎?他嗔怨地笑了,說,這裏怎麼會有荷花呀,這兒是粵東南山區呀。

我其實也是奇怪的,為今天清早看到的荷花。那是上天專門呈示給喜兒的愛慰麼?

喜兒的存在,向文登的妻子是知道的。喜兒還被接到他們慈悲山市的家中住過兩個星期。向文登是怎麼對他的內人解釋的呢?我沒有詢問,因為害怕聽到說,這是不需要解釋的。我問向文登是怎樣考慮關於喜兒的教育的。他答,你是說上學嗎?然後就領我來看小學校的老房子,指著那碎了玻璃的窗子,說要是這學校不敗掉,他是會讓喜兒一直讀下去的。他說喜兒是個非常愛讀書的孩子,曾經老師說過,他聽課的時候非常專心,很願意站起來回答問題。

那麼,老師和同學們是聽過喜兒說話的。那是一種什麼樣的聲音呢?

我表示,就算不到慈悲山去讀書,至少,在農村應該讓他讀,跟著老師和同學們一起轉到中心學校去嘛,可以像別的孩子那樣寄宿。向文登的羞澀又來了,羞澀著低下嗓子,說,嗨,他,念多了書又有什麼用呢?

一時我也惘然,是呀,這樣子,他也許僅僅是個與幸福無關的人,可是,一旦接受了教育,擁有了看向人生深處的能力,他必定就是一個痛苦的人。想到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之後,喜兒長成一個高大黝黑的漢子,默默無言地遊走在這塊遠離一切的土地上,像一座移動的,永遠也不曾打開過的房子,我就滿心哀傷。

向文登並沒待滿三天,在第三天的一早就走了,做建材的老板在白丘所屬的長嶺縣城有一單生意,是向文登幫助牽線的,他們去上線了。向文登以美男的姿勢鑽進汽車,握住方向盤。他從來都是自己駕車。他深情地朝我一看,遠去了。我問站在腿邊的喜兒,喜歡爸爸嗎?他眼睛一低,倏地跑開了。唉,這孩子是愛那個人的,就像天下所有的兒子們一樣。

顯然向文登告訴了自己的老父親,我來是為了白珍珠。滿麵滄桑的老人開始為這件事忙碌起來。方圓內所有有頭有臉的人都來了,他們坐在一樓寬敞而略顯昏暗的大廳裏,抽煙,喝茶,弄出一片煙霧繚繞。從他們的神態舉止間,可以知道因為這座出類拔萃的樓房,向家老爺子在鄉土之上是多麼舉足輕重。每個人都竭力地想更多說說關於白珍珠,但到頭來都成了關於曾經怎樣割橡膠、怎樣抽水煙袋等等美好往事的回憶。由此可知,人老了之後,是多麼願意聚在一起撫今追昔。沒有人能夠離白珍珠近一些。許多人在開始的時候,都一臉茫然地說,白珍珠?

咱們這兒有白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