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是傳的吧?
我拿出那本寫著白珍珠的書,指給他們看,說瞧,這上麵清清楚楚寫著,廣東,白丘,就是你們這兒嘛。不會另有一個白丘吧?不會不會,眾人一齊搖頭,說廣東就隻有這一個白丘,就隻有我們這一個。這件事上人人都能肯定。
那一定就是在仙來山上了。
最後得出這樣的結論。
因為那是一個誰都沒去過的地方。人人都沒見過的東西肯定在人人都沒去過的地方。
老人們表示,如果他們不是已經這麼老了,如果是在年輕的時候,那他們肯定會帶我去仙來山的。他們都非常願意幫助我圓卻心中的夢想,幫助別人圓夢是一件很快樂的事呢。但是不行了,他們都老了,而仙來山是那麼玄遠,那樣縹緲得誰也不曾去過,他們做
不到了。
隻能由向文登來幫助我了,因為向文登不僅正當盛年,他還有汽車。不僅會使槍還能找到槍。去仙來山那樣的地方,是需要條件的,汽車啦槍啦這些東西,是必不可少的,因為誰也不知道一路上會遭遇什麼,沒有人保護是不行的。
文登是軍官出來的,這你肯定是知道的啦。一位叫三伯的老人得意地看著我。我連連點頭,表示知道。老人們就七嘴八舌誇讚起來,說文登真是給他娘老子爭臉嗬,誰知道去當了兵,到頭來比那些考上了大學的人還有本事呢?世上的事真是不能一根眼光看死呀。
三伯忽然又看住我,說,那白珍珠是寶石嗎?
使我麵對了一個沒有思考過的問題。一時不知道是點頭還是搖
頭了。就如實說,真實目的其實是為了能夠成為雕刻大師,白珍珠
是通向它的橋。
文登不是說,你已經是雕刻家了嗎?向老伯毫無惡意地問。我費力地咽了口唾沫,怎樣讓他們明白雕刻家和雕刻大師的不同呢?曾有一位作家跟我切磋過關於作家跟文學大師的不同,說其中的關鍵詞是境界、悲憫、靈魂的疼痛,還有神性、愛、無我等。但我怎樣跟眼前的老伯們說清關於神性、境界、靈魂的疼痛之類事物呢?確實我聽說過,白珍珠這種石頭相對於雕刻藝術的神奇,同樣的技術在不同的材料上展現,是很不一樣的。
其實,說一說割橡膠、抽水煙袋之類的事是很好的,一點兒都
不比說白珍珠遜色。在我們這樣說著的時候,一切美的元素都在其
中了。
但老人們卻為不能在白珍珠方麵給予我更多而感到慚愧。見我不能答,三伯寬慰地說,肯定不是寶石,要是寶石的話,那早有人成群結夥地來了。不見三聖鄉的地麵,隻是發現了一小點兒煤,四麵八方搶來的人就都擠破了腦袋。
就有白發如雪的老人睿智地發表觀點,說要是那白珍珠非為寶石,那找不找得到關係就不是很大。傳言的人可能是故弄玄虛。舉天之下,唯有寶石是不同尋常的,餘者同矣。他說,石頭跟石頭能差到哪裏去呢?
最後,是喜兒說出了一句讓我大為震驚的話,他說,你不是隻消找到靈魂就行了麼?
這是在我們行走於草野蒼茫之中的時候了。那天,別人還在午睡中,我和喜兒就出門了。順著太陽運行的方向走啊走啊。我實在走不動了,在一棵大桑樹下停住,問喜兒,我們這究竟是要到哪裏去?他眼睛一低,然後朝前方看去。我就知道,他是想帶我去仙來山了。上午的閣老會議,他旁聽了的。我循著他的目光望去,看了一眼的雲煙。就笑了,蹲下來,握住他的手,說,那個地方,不是咱倆這樣能夠去到的,不如咱們還是去看荷花吧。他眼睛就又低了低。有的時候,他這樣低眼睛是笑的意思。
便是在荷花旁邊,喜兒說出那句話。
大概是生長在不屬於的土地上的緣故,這裏的荷花一旦開了就不凋零,你看那支粉白色的,自我第一眼看見,它就是這個樣子,這麼多天了,周遭的所有都發生了變化,唯它一絲不變。還有它的顏色,說粉白色是很牽強的,那分明是一種空靈和玄秘的化身,不能落跡在任何確定上。
想一想聽見這句話,我的情態吧。驚了我的,更是喜兒聲音的色質。那純粹是一個女孩兒的色質,嫋嫋,細細,宛若絲線樣的一痕山泉。喜兒卻若無其事的樣子,似乎並沒有發生一件驚動四方的事情。
我知道,是長久不說話,導致的這情形。由此知道,不管什麼,經久的異常下,都會造成性質的變化。
一滴淚溢出,涼涼落下。我伸臂,將喜兒攬在懷裏。是呀,也許白珍珠與靈魂就是這樣的關係,白珍珠就是有靈魂的石頭。這個永遠沉默的孩子道出了一個真理。
他日常的不肯說話,是否就是為了這樣一旦開口,便直取真理?
喜兒沒有躲避這陌生的行為,不太習慣的樣子,倚在我懷裏。從他撲閃的睫毛,我看見他心內極致的喜悅。我開始給他講人世間
的故事,那些關於棄嬰的故事。他簡直驚了,眼睛睜得老大。我教給他理解那些拋棄了自己孩子的父母,那有許多是迫不得已的,是命運的意圖。他不能懂得命運,眼睛睜得更大了。
想了想,我就用眼前的荷花作比,指著它們說,你看這些花兒,原本江南啦,天府之國啦,那些地方才是它們的土地,可不知什麼緣故,風把它們帶到了這裏來盛開。那些風嗬,它們就是命運。
喜兒認為這下自己懂了,眼睛一低,抿住小小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