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亞偉與莽漢主義
某種程度上,李亞偉也被視作“非非主義”的重要詩人,不過他被人記憶的卻是另外一枚詩歌標簽——“莽漢主義”的創始人。有種說法稱,李亞偉在1987年加入了“非非主義”,然而,那之前的1984年,“莽漢主義”就創立了。提起“莽漢主義”,最為常見的定義就是“反文化”。何小竹認為:“莽漢主義顯示了一種非理性式的反文化姿態,他們追求生命的原生態,摧毀優美、解構崇高是他們詩歌的心理基點,隨意性的口語、放蕩不羈的敘述主體、‘垮掉的一代’的形象特征,是他們詩歌的鮮明標誌。”
提及“摧毀優美、解構崇高”,必須回到“莽漢主義”誕生的年代才能加以審視。那個時代,“文革”剛結束不久,那之前很長時間裏並沒有真正的文學藝術,大量所謂的作品不過是政治宣傳的代用品,那麼所謂的“優美”與“崇高”也就顯得來路可疑了。“文革”結束之後盛行的“朦朧詩”,可以看做是對那個虛假年代的反動,然而,在“莽漢們”看來,朦朧詩自身也是幼稚的、簡易的、不成熟的,是需要解構、顛覆和反動的。正如李亞偉在接受《南方都市報》所言:“朦朧詩更應該被稱為後‘文革’詩歌。從它的內容和創作而言,應該劃歸為“文革”那塊……朦朧詩是不成熟的。”“它的內容和語言都是不成熟的。內容方麵大都表達對‘文革’生活和政治的反思……朦朧詩唱出了簡易的政治情結和初戀式的簡易的愛情,哪怕從詩藝和內容上來說都不夠豐富和成熟,但已經足夠讓缺失愛和自由的一代人眼淚嘩嘩地往下流。”
所謂“反文化”,其實不過是一種自我突出的姿態,一種麵對強勢話語權的反抗。“莽漢們”盡管是一群張牙舞爪的“豪豬”,身上卻“掛遍了詩篇”。李亞偉最廣為傳頌的詩作是《中文係》, “學生們白天朝拜古人和黑板/晚上就朝拜銀幕活著很容易地/就到街上去鳳求凰兮”;“河那邊他說‘之’河這邊說‘乎’/遇到情況教授警惕地問口令:‘者’/學生在暗處答道:‘也’”,這些句子,既充滿張力、卻無一不是經過精心打磨。“中文係是一條灑滿釣餌的大河/淺灘邊,一個教授和一群講師正在撒網”;“有時,一個樹樁般的老太婆/來到河埠頭——魯迅的洗手處/攪起些早已沉滯的肥皂泡/讓孩子們吃下”;“這些要吃透《野草》《花邊》的人/把魯迅存進銀行,吃他的利息”——“釣餌”、“樹樁般”、“肥皂泡”、“銀行”、“利息”,這些詞似乎又在提醒人們,“莽漢主義”所要解構的,未必僅僅是附著在文化表麵的語言,更是試圖以嚴肅的思想性和強烈的批判性指向文化的深處。
作為對“文學成為政治意圖解讀品”這一曆史現象的顛覆,在詩歌題材的選擇方麵,“莽漢主義”也同其他第三代詩歌一樣,拋棄了宏大敘事,而貼近了日常生活。這一特點,在本選本所收錄的《東北短歌(組詩)》中有著具體的表現。
《東北短歌》是李亞偉“棄詩經商”近10年,重新回歸詩歌後的作品。詩裏麵有“女白領”,有“書商”,有“老鼠在洞裏數錢的聲音”,有“資本主義的女人”,有“業務”,有“發財”,有“全球化”,有“利息”,有“王經理”,有“加盟店”,有“客戶量”,有“銷售淡季”。詩歌本身是不排斥經濟的,就像詩人也可以是生意人,正如李亞偉在接受《南方都市報》的采訪時所說:“我發現生意裏麵有更加濃烈的生活的氣息。我認為這段時期的做生意對於寫作還是有好處的,因為徹底投入了生活,更加了解生活。”
對詩人來說,在長久的寫作生涯中,擺脫反叛的外形而依舊保持對生活的批判,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李亞偉卻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