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說，放下叉子上的小塊，重新在中間切了一大塊，把嘴塞得滿滿的，然後咽下去。
薛庭竹一直看著我，等答案。
“嗯，好吃，確實很嫩。”我向她一笑。
“我因為從小一直在國外，很多習慣都受到了影響，這幾年回來，還是有很多改不過來，所以，清曉，有什麼不滿的地方你一定要跟我說。至於爸爸，那就讓他忍著吧！哈哈……哦，還有，我平時工作比較忙，並且目前我不打算放棄這份工作，所以我想家裏最好找兩個傭人，這樣也不用找小時工了。我覺得還是菲傭比較好，到時候我讓我二哥幫我們看看有沒有會說漢語的，清曉，你認為呢？”
“不會漢語也沒關係。”
“是嗎？早就聽說你這個小鬼，看來清曉真的很優秀啊！聽說你還會西語，過幾天有時間我可要考考你。”
“你薛阿姨是做西班牙語同聲翻譯的。”爸爸小心的補充道。
我跟爸爸坐對麵，至始至終我沒抬頭看過他一眼，可是不用看我也知道爸爸在想什麼，我要讓他明白我很受傷，並且我讓他跟我一樣接受懲罰，如果他像我在乎他那樣在乎我。
我再次向薛庭竹一笑，在她說話這段時間，盤子裏的牛排，土豆泥和生洋蔥被我吃得幹幹淨淨，吃完後我把自己的餐具洗幹淨放回櫥櫃中，然後向他們道晚安，這是我該有的教養。回到自己的房間中，到浴室對著麵盆，手伸到咽喉裏，把剛剛吃的都吐了出來，連在嚴曉宇家吃的麵也吐了出來，我感覺如果我再吐就要到膽汁了！洗個澡，繼續睡覺。
夜裏我做了個夢，夢見自己變成了楊絮，我哭著不要離開，離開唯一的依賴，大樹輕鬆的笑著說：“絮，你該走了，這不是你的家。”
風強拉著我說：“為什麼還不走？看，到處都是楊絮，它們都走了，因為這裏不屬於它們，當然也不屬於你。”
我哭喊著，還是被帶走。一路上我又累又餓，我虛弱的飄進一座城市，我發現了各種各樣的人，我激動的撲向他們，靠在他們溫暖的頭發上，依在柔柔的衣服上，我以為那就是我的歸宿。當我剛想鬆口氣歇歇的時候，有人發現了我，孩子們嘲笑，女人們譏笑，男人們不顧一視，老人將我拈了下來撚成短短的細線，然後扔掉，我喊著：疼，疼，疼……沒有人聽懂。我又重新飄呀飄，每看到一個人，我就問：“你要不要我？”
每個人都厭惡的說：“走開，走開！”
接著我問小貓，問小狗，問野兔，問柳樹，問青草，問野花，問河水，問我看到的一切，可還是沒有誰願意接納我，誰都不要我……
我被一聲驚雷嚇醒，猛然坐起，看到一束閃電劈開我房裏的窗戶，接著風將粉紅色的窗簾卷上了天，窗簾碰掉了桌上的花瓶，花瓶裏的水流了一地，紅色的月季花瓣沿著水四處飄蕩。
“啊！”我大叫一聲，下床開門就要去找爸爸，可在我將門打開的一霎，我愣了愣，又把門關上。伴著細雨的涼風吹著汗濕了的睡衣，我全身冷得發抖，因為有雷聲，我小聲點的哭，就不會有人聽到。
“清曉。”爸爸在外麵叫了我一聲，我沒有回答，但立刻止住了哭聲，爸爸又叫了一聲“清曉”，我的淚水再次“嘩”的流了出來。
“清曉，聽到了回答我。”我依然沒有開口。
三秒鍾後，門被撞開。
爸爸一把抱住蜷縮著坐在地上的我，我用力的掙開爸爸的手臂，用平常的語氣說：“爸爸我沒事，你去睡覺吧。”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清曉，爸爸知道錯了，可爸爸已經沒辦法後悔，求你不要再這樣，求你了。”
我故作平靜的說道：“我什麼也沒做啊，你為什麼這麼痛苦？我隻不過是株楊絮，遲早要走的，爸爸別哭，你應該如釋重負般的笑。”一說完，我突然想到，我問了我看到的一切，可我看到了藍天啦，我怎麼忘了問他，也許那就是我的歸宿，永無止境的隨風飄蕩，偏偏風還是我最恨的，而我卻不得不靠他。爸爸不是風，更不是可以接納我的天，爸爸隻是繁育我的樹……
爸爸把我抱到床上，關上窗，收拾好房間。我閉上眼睛，心裏終於十分清醒了，一切改變不了了，我注定要失去爸爸的。爸爸坐在我的床邊，他總喜歡這樣，一坐就能坐到天亮，我以前從沒想過他為什麼會這樣，今天我開始疑問，爸爸？不……我沒有疑問，一切就是這樣的，就是這樣的。
薛庭竹輕輕地走了來，小聲的問：“睡著了嗎？”
我沒有聽到爸爸說話，也沒感覺到爸爸動一下。
薛庭竹的聲音哽咽的發顫：“對不起，我以為一切會很簡單，我以為我可以做到的。”
“從小隻要我努力，我就一定能得到我想要的。為了你，我幾乎付出了所有，包括我最珍貴的青春。當我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我就深深的為你著迷，我不知我到底哪裏出了錯，為什麼你對我那麼冷，又或者除了你的女兒誰都進不了你的心？你不能這樣對清曉，她僅僅是你的孩子，你也不能這樣對我，我是你的下半生。祁路遙，求你公平點，對你自己公平點。清曉早晚要長大，早晚要走的，你不能用一生的幸福來溺愛她，你這樣做不僅毀了你自己也毀了清曉，你應該讓她像其他孩子那樣健康成長。”
“你要是後悔了你可以走。”爸爸聲音冷得連我都發顫。
我聽到薛庭竹急促的呼吸，良久她才平靜下來，“我不會後悔的，今生我要定了你，我會陪你一起發瘋，愛你，愛你的孩子。”說完後她便走了，在她關門的刹那我睜開了眼睛。
爸爸看了看門又看了看我，隨後低著頭把目光釘在地板上。
“爸爸，我接受她。她很好的，從今以後我隻是一個孩子，我會很乖，認真學習，快快樂樂的無憂無慮。爸爸隻要你……爸爸回去睡覺吧，我也好困，明天我還要去練舞，下午還要跟老師出去寫生。”
爸爸愣愣的看我，眼中溢滿了淚水。
我鼻子一酸，好想下床抱著爸爸，可我不能，隻是轉身背對著爸爸，“太晚了，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準時起來，爸爸早上記得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