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2 / 2)

一麵坡的蟾皮。

從此,

他的庭園寸草不生。

楝樹嘩嘩地發出鬼魂般的笑聲。

河中泡沫也

在睡眠中攀上他的欄杆,他的顴骨。

——每年春夏之交,

我看見泡沫裏翻卷的肉體和它

牢不可破的多重性:

在繞過廢橋墩又

掉頭北去的孔城河上。

它吐出的泡沫一直上溯到

我目不能及的廬江縣⑥才會破裂。

在那裏。

汀上霜白。

蝙蝠如灰。

大片丘陵被冥思的河水剖開。

壩上高聳的白骨,淤泥下吐青煙的嘴唇,

搭著滿載幹草的卡車駛往外省。

每日夕光,

塗抹在

不斷長出大堤的嬰兒腦袋和

菜地裏爛掉的拖拉機和糞桶之上。

是誰在這長眠中不經意醒來?

聽見舊鬧鍾滴答。

簷下貔貅低低吼著。

喪家犬拖著肮髒的腸子奔走於灘塗。而

到了十一月末,

枯水之季的黃昏。

烏鴉銜來的鵝卵石壘積在幹燥沙灘上。

一會兒擺成宮殿的形狀,一會兒擺成

假山的形狀。

我總是說,這裏。

和那裏,

並沒有什麼不同。

我所受的地理與輪回的雙重教育也從未中斷。

是誰在長眠中擁有兩張臉:在被磨破的“人臉之下,

是上帝的臉⑦”——

他在七月,

默默數著死在本土的獨裁者。

數著父親額頭上無故長明的沙礫。

他沿四壁而睡

凝視床頭砥礪的孤燈

想著原野上花開花落,穀物飽滿,小廟建成

無一不有賴於諸神之助。

而自方苞⑧到劉開⑨。自騎驢到坐輪椅

自針灸醫院到

家鄉河畔,也從無一樁新的事物生成。

心與道合,不過是泡沫一場。

從無對立而我們迷戀對立。

從無泡沫而我們堅信

在它穹形結構的反麵——

有數不清的倒置的苦楝樹林,花楸樹林。有

另一些人。

另一些環形的

寂靜的臉。

另一架樓梯通往沙礫下幾可亂真的天堂。

另一座王屋寺⑩

像鏽一樣嵌在

被三兩聲鳥鳴救活的遺址裏——

多少年我們凝望。我們描繪。我們捕獲。

我們離經叛道卻從未得到任何補償。

我們像先知一般深深愛著泡沫,

直至2009年8月7日,

我們才突然明了

這種愛原隻為唯一的夥伴而生。

像廢橋墩之於輕鬆繞過了它的河水。

我們才能如此安心地將他置於

那杳無一物的泡沫的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