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可是有人把詩句捧在手中,
放出它們像放出一群飛鳥,
播種它們像播下花種,
從山坡上把它們撒向四方,
像雪片紛紛揚揚
——這就是他。
在歌曲的燈盞上
他提煉
黑夜的苛性堿和白晝的瓊漿,
在曲頸瓶中生產
空氣,
水,
光明
和希望
一位煉金術士,
詩歌的有機化學家,
洋溢著
物質的光華,
心髒活潑的血流,
古代語言的頻率,
新星的光譜,
比大地更重,
比思緒更輕,
比時速更快——
等我們飛上
月球,
他早已在那裏等待。
沙切克
伊希·沙切克(1945—?),他的創作明顯帶有詩歌主義的印記。他的詩歌活潑,風趣,幽默,常常從生活瑣事中提煉出詩意。主要詩集有《早晨比黃昏青色更濃》《紙做的玫瑰》等。
偷看
從鑰匙孔裏我窺見
一個駭人的陌生世界。
乍看膽寒心驚——
颶風狂吹,太陽在嘶鳴。
在那裏,河麵上盛開著鮮花,
是奧菲利亞的鬈發,
繁星如急雨
把憂鬱的鉛水向地麵傾瀉。
我從裏邊向外張望,
瞪大一隻饑餓、潤濕的眼睛,
然而在四麵牆壁的鍛壓機中我被囚禁,
欲出不能——我想上哪兒?
我,一根幹透了的火絨,
將會燒成灰燼,
在那個甜蜜的枷鎖世界,
在鑰匙孔的那一邊。
悼威萊姆·紮瓦達威萊姆·紮瓦達(1905-1982):捷克詩人。
詩人何必去給世界鍍金?
這個活兒自有油漆匠去幹。
詩人也不是
沙龍的明星,玩弄閃光辭藻的魔法師。
他應該敢於鄙夷“藝術”,
有勇氣和力量淳樸守真,
用他的詩——心靈深處采集的堅石——
建造一座殿堂。
雖然天曉得為了誰。
像你一樣。
詩必須什麼樣
一
詩的節奏必須和心的跳動合拍,
否則它將被沙沙的紙聲湮沒,
破碎紙張的沙沙聲,
紙上印著你的訃聞。
二
詩必須什麼樣?沒什麼,
隻是等候。價格在上漲。
不過,你,你必須每天跑在前頭,
少說也要超前五分鍾。
〖=D(〗孤獨,但並不寂寞〖=〗
孤獨,但並不寂寞
——紀念楊樂雲先生
高興
一
2009年底,翻譯家楊樂雲以九十高齡告別人世。
正是最冷的時刻。她的離去顯得有點兒倉促,甚至還有點兒窘迫,仿佛在一瞬間摧毀了所有的詩意,卻在某種意義上呼應了一個文人的命運。
在擁擠、混亂的急診室裏,我聽見先生用盡力氣說出的話語:“回家,我要回家。”
先生要回家,回到她的屋子,安安靜靜地靠窗坐下。抬起頭,就能看到兩個外孫女的照片。或者把身邊的幾本書擁在胸口,代替呼吸。那些心愛的書,哪怕摸摸,也好。然後,閉上眼睛,順其自然,聽從死神的召喚……
對於病危中的先生,回家,已是奢望和夢想,已成為最後的精神浪漫。
二
記憶,時間的見證,這唯一的通道,讓我們再度回到過去。因了記憶,時間凝固,融解,成為具象,化為一個個畫麵。
先生在不斷地走來。
上世紀80年代初,先生已在《世界文學》工作了二十多個年頭,臨近退休,開始物色接班人。當時,我還在北京外國語學院。出於愛好,更出於青春的激情,課餘大量閱讀文學書籍。詩歌,小說,散文,中國的,外國的,什麼都讀。不時地,還嚐試著寫一些稚嫩的文字,算是個文學青年吧。在80年代,不愛上文學,在我看來,幾乎都是不可能的事。關於那個年代,我曾在《閱讀·歲月·成長》一文中寫道:
80年代真是金子般的年代:單純,向上,自由,叛逆,充滿激情,閃爍著理想主義的光芒。那時,我們穿喇叭褲,聽鄧麗君,談薩特和弗洛伊德,組織自行車郊遊,用糧票換雞蛋和花生米,看女排和內部電影,讀新潮詩歌,推舉我們自己的人民代表;那時,學校常能請到作家、詩人、翻譯家和藝術家來作演講。有一次,北島來了,同幾位詩人一道來的。禮堂座無虛席。對於我們,那可是重大事件。我們都很想聽北島說說詩歌。其他詩人都說了不少話,有的甚至說了太多的話,可就是北島沒說,幾乎一句也沒說,隻是在掌聲中登上台,瘦瘦的、文質彬彬的樣子,招了招手,躬了躬身,以示致意和感謝。掌聲久久不息。北島堅持著他的沉默,並以這種沉默,留在了我的記憶中。我們當時有點兒失望,後來才慢慢理解了他。詩人隻用詩歌說話。北島有資本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