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3 / 3)

美國——你的愚蠢。

我幾乎可以再一次愛上你。

我在其他詩人的作品裏也讀到過“愚蠢”這樣的字眼,比如與斯奈德同時代但遠沒有他名氣大、從垮掉的一代走出來、現居舊金山的女詩人黛安·迪·普麗瑪,用“純潔又愚蠢”形容過美國。但加裏·斯奈德對美國和美洲充滿了關愛。這首詩最關鍵的一句是最後一行,幹“應該幹的活”。而什麼是“應該幹的活”呢?1995年他在接受美國公共電視台PBS采訪時解釋道(大意):真正應該幹的事情是在內心原始居民化。我們住在這裏,我們的忠貞屬於這裏,屬於這裏的山水,這裏的植物和動物。這裏指沒有建立任何國家的幾億年之前以及幾千年之後。真正應該幹的事情是成為這個大陸的公民。

公民是一個強悍的詞。也是困惑我多年的一個詞。公民到底是對國家而言,還是對理念而言?是對祖國而言還是對所在地而言?斯奈德的“區域性”讓我看到一個寬大的視野。

閱讀斯奈德,讓我感到“困惑”並不可恥。斯奈德在電視采訪中引用了英國詩人濟慈的一段話:“我們必須麵對困惑、黑暗、與懷疑。”也就是說,當我們寫下一首詩的時候,可以並不理解,而是憑一種感覺寫出來,然後不斷去發展這個思路,理清這個思路。能夠最終形成一種詩觀的詩人是幸運的,但不斷去琢磨、去探索、去改變的詩人更能獲得心靈上的快樂。斯奈德說(大意):一個誠實的詩人也許到死都不清楚自己的觀念到底是什麼,但這並沒什麼可怕。斯奈德對他詩歌中提出的一些觀念性的東西,寫過很多文章去闡述、去補充。如果把他當成簡單的西部詩人就會錯失一些閃光的思想。

斯奈德提倡回歸原始生態,不僅僅出於對西方文化的一種反叛,他對東方文化也保持著警惕,比如對於佛教,他並不是盲目地接受,而是帶有批判眼光看待,他指出東方佛教的失敗之處在於忽視了無知和痛苦的根源具有社會因素。斯奈德認為森林最能代表原始大自然,毀滅森林的不僅僅是西方文化,中國早在公元前1000年就毀壞了森林;印度早在公元前800年就有效地去森林化了;中東的土壤在更早之前就被摧殘;南斯拉夫山脈早在羅馬艦隊時代就被砍光,從此以後就像美國的猶他州;意大利和西西裏因羅馬帝國的建立也被毀壞得差不多了;而在北美,歐洲移民種植大煙的那一刻起就破壞了這片土地。在《烏龜島》詩集裏讀到這些,令我驚訝,感歎。

中國啊,那些老虎,野豬,猴子

都去了哪裏?

像去年的積雪

一瞬間消失在霧中,幹硬的大地

現在是五萬輛卡車的停車場。

——《母親大地:她的鯨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