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這個遊戲不大好玩(1 / 3)

4.這個遊戲不大好玩

[9號哨位]

蜈蚣朝他的腳爬過去、爬過去、爬過去……突然停住了。嗨,汪嘉梧心裏長歎一聲,這條窩囊的蜈蚣。微微動蕩的燭光下,一條忽明忽暗的亮光從它的硬殼貫到尾巴上,兩排篦子一般緊密的爪子下又投出兩排爪子的陰影,好像它的爪子又增加了一倍。那麼多的爪子還不能讓它爬得快一點兒。它那威風凜凜的腦袋左擺右動,身子頎長,足有一尺多。這般長大健壯的蜈蚣很難見到。這樣的大蜈蚣一定很毒。可它停住了,不爬了,這個窩囊廢!現在,蜈蚣和侯春茂的腳尖之間還有二十幾公分的距離。他的腳,陣地長侯春茂的腳,露在綠色的被單外,沒有穿襪子。嘿,隻有二十幾公分了,可老蜈蚣停在那兒不動了。

想想真氣憤。坑洞塌了,身材和他汪嘉梧差不多一樣“偉岸”(繆雲棠說)的童世傑成了扁扁的一個肉餅,可是曾像一頭腯豬的衛安被人從泥土下挖出來時連一根毫毛也沒有傷著;衛安因為怕羞,可能還為了保持軍容風紀,堅持在陣地上穿短褲,終於成為全連“爛襠”最厲害的一個,可這個哨位的陣地長也堅持穿短褲,到今天還穿著,也沒見他“爛襠”。侯春茂不僅堅持穿短褲,還堅持在睡覺的時候在身上蓋床單。上陣地後的第三天,他就把軍用棉被拆了,抽出棉絮,當作墊褥;雙層被套一分為二,隻在身上蓋單層。不管天氣多麼熱,睡下後,他必須在身上蓋一層被單。現在,他側身躺在那裏,身上蓋著單層被套,屁股對著汪嘉梧,在看那本在他們哨位上誰也不看的《今古傳奇》。他身體上麵的那隻手,依舊拿著那把破紙扇,輕輕地扇著胸腹。

那條蜈蚣停在他的腳趾前。不就二十幾公分嗎?又不是二十幾公裏。汪嘉梧敢斷定,侯春茂一點也沒有發覺。在這無聊煩悶的濕熱中,他平心靜氣地讀著書。一支蠟燭點在他鋪邊的彈藥箱上,那蠟燭還有小半支,斜著,燭心剛剪過。燭下的陰影裏,埋著他的半個腦袋。好的,蜈蚣又向前爬動了。沒用的窩囊廢,它爬得很慢很慢,好像前麵有什麼東西擋著。侯春茂的腳上一定有一股特別難聞的氣味,或者,這個“昆蟲專家”把大家都不知道的什麼藥品帶上陣地,擦在腳上,使那毒蜈蚣聞而卻步了。要不然,蜈蚣老板,蜈蚣董事長,蜈蚣老總,怎麼會爬得這麼慢?它一點一點地、一毫米一毫米地向他爬過去。兩公分,就剩兩公分了。嘿,知道嗎?隻有兩公分了。這窩囊的蜈蚣。

表上時間一點〇八分。是白天的一點〇八分還是晚上的一點零八分?洞裏隻點著一支蠟燭。沒有陽光作參考。鍾表時間是每十二小時重複一次的無聊。要不有陽光,要不有黑暗,要不記得以十二小時為限,黑夜與白天輪流值班,時間對他們的意義已經很小了。山洞裏的時間,基本上都是黑的。黑色的時間,黑色的空間,黑色的山洞生活,黑色的情緒和黑色的念頭……汪嘉梧相信,他的骨髓正在變黑發黴,長出了黑色的黴菌。

隻有兩公分了。嗨,隻有兩公分啊!

“槍!”關存道喊著,“我的槍!”他很能睡,經常做噩夢。他又在鋪上掙紮開了,好像有敵人衝到他附近,而他找不到槍了。“槍!槍!我的槍……”他的手在那兒亂摸。映到他鋪位那兒去的燭光淡淡的,但可以看到他的手在那兒亂摸。“子彈!快給我子彈!不是這種手槍子彈,是狙擊步槍的子彈!機槍子彈……”他的手影落在鋪上。他翻了一個身,咂了幾下嘴,趴在鋪上不動了。汪嘉梧以為他睡著了,可他又在說:“看你往哪兒跑?兄弟,對不起了,對不起……”

侯春茂抬起身子望,腳往被單下麵收縮。他的腳一動,那蜈蚣猛地掉轉腦袋,像一支黑色的箭,從他的鋪上射下地,射入黑暗,消失得無影無蹤。太窩囊了,這隻老蜈蚣!哪有像你這麼幹的?隻差兩公分,就兩公分,你就可以咬到他的腳趾了……

“關存道!”侯春茂叫道,“關存道!!關存道!!!”

“嗯”的一聲,關存道從夢魘中解脫出來。他在黑暗中扭了幾扭,身子往後退縮著扭動,好像繭子脫出蠶殼似的,翻了一個身。接著是一個長聲:“嗬--”手和腳都動了起來,好像在摸他的夜光表--這隻表是營部發給他的。望過去,他把右手握成一個空心拳,套在手表上,眼睛貼著拳頭探望表麵。似乎沒有看清,抬起頭,望了望他們,把手表的表麵對準蠟燭。他嘴裏發出“咂”的一聲,抬起頭來,望望陣地長,又望望汪嘉梧。“你們還沒有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