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有不為齋”

20世紀30年代的林語堂,在上海搬過幾次家。最初住在善忠路(今常熟路)一套公寓裏,後來搬進依定盤路(今江蘇路)四十三號A的花園洋房,直到1936年離開上海。

這個花園洋房有一個麵積不小的園子,裏麵有各種樹木,又種著各種蔬菜,還有供孩子玩耍的秋千、滑梯等。

林語堂的書房在樓下一層,林語堂先生把自己的書房稱之為“有不為齋”。為什麼叫做“有不為齋”呢?林先生有一番解釋。他說,1898年時的維新黨人康有為,這個人既是“有為”,那麼一定在另一些方麵會“有不為”。如孟子所說,有所不為然後可以有為,正可證明物極必反的道理。但是人總有他有所不為的事。林語堂先生對自己的“有為”,我們未嚐見到說明,但對於有哪些“不為”,做了公然的宣布:

我不會穿西裝革履到提倡國貨大會演說,也不曾坐別克汽車,到運動會鼓勵賽跑,並且也不曾看得起做這類事的人。

我極惡戶外運動及不文雅的姿勢,不曾騎牆,也不會翻筋鬥,不論身體上,魂靈上,或政治上,我連觀察風勢都不會。

我不曾寫過一篇當局嘉獎的文章,或是撰過一句士大夫看得起的名句,也不曾起草一張首末得體同事認為滿意的宣言。

……

我喜歡革命,但永不喜歡革命家。

……

我不曾喜歡不喜歡我的人,向他們做笑臉。我不曾練習涵養虛偽。

我極惡小人,無論在任何機關,不曾同他們鉤心鬥角,表示我的手腕能幹。我總是溜之大吉,因為我極惡他們的臉相。……

原來,作為一個有智慧的人,“有為”是普遍存在的,而“有不為”卻很難做到。必須像林語堂那樣,“連看風也不會”才行。因為連見風使舵都不會,當然也就不會騎牆居中,或者忽左忽右,更不會去翻什麼筋鬥了。

“有不為齋”四麵是書,牆壁上掛著林語堂自覺滿意的一副對聯:“兩腳踏東西文化,一心評宇宙文章”。此對聯雖為林語堂自己所撰,但梁啟超為他親自書寫,其筆力遒勁,氣韻生動和境界高遠,使整個房間熠熠生輝。古雅的家具、美麗的地毯,牆上還掛著李香君的畫像,給人一種儒雅舒服的感覺。林語堂對自己的書齋也比較滿意,他不喜歡過分整潔,總覺得有七分整潔,三分零亂,才顯得舒服方便,所以他喜歡在自己書房裏吸煙,房間裏經常煙霧繚繞。他在《吸煙與文化》中說:“吾死時,得友人撰墓誌曰:‘此人文章煙氣甚重。’吾願已足。”

除了好友來談,林語堂不願別人隨便進來,尤其在寫作的時候,即是女兒也不成,女兒隻好偷偷地從門縫裏看一眼,偶爾進來一次也不能出聲。愛人廖翠鳳一般不進來,有時進來送水或別的吃的,也是躡手躡腳,輕進輕出,不能影響他的寫作。當然,也不是任何人都不能進來,“有不為齋”的客人還是有的,如邵洵美、陶亢德、周黎庵、謝保康等。林語堂的兄弟如二哥林玉霖、三哥林憾廬、六弟林幽也常來,二哥來得最多。廖家的親戚和林語堂其他的朋友也會到這裏來。二哥林玉霖原來在聖約翰大學任教,後來常換地方,有時還失業,性格急躁,與妻子的關係也挺緊張,常上這裏來傾訴一番。三哥雖然生得較瘦,背也有點駝,但他性格比較好,喜歡笑,雖然學的是醫學,但喜歡文學,常常自吟自酌得非常投入,後來還真參加了文學的編輯工作。林幽最大的特點是愛笑,也愛講笑話,林幽與林語堂一樣喜歡科學和發明創造,如他發明的自來墨水毛筆、雙腳平行圓規等一些小東西。

林語堂是一個非常熱愛生活的人,他除了讀書外,喜歡聽西洋音樂,也學著彈幾下鋼琴,還經常學唱中國當時流行的歌曲,更喜歡看考爾門的戲和卓別林演的電影。後來他的愛好擴大了,如發明中文打字機、旅遊、釣魚、下棋和喜歡美食等,當然抽煙是他的最大愛好之一。

林語堂家有自備的廚師,拿手菜是“八寶鴨”。廖翠鳳也是做飯的能手,所以,“有不為齋”接待了上海的大部分文化名人,如魯迅、鬱達夫、邵洵美、錢杏邨、桂中樞、朱少庸、全增嘏、徐懋庸、唐弢、賽珍珠女士、施蟄存、趙家壁、章克標、簡又文、陶亢德、徐、周黎庵、劉大傑等。“有不為齋”特有的情調和殷勤好客的主婦,促進了林語堂社交活動的良性循環。“有不為齋”還是東西文化碰撞的場所,如溫源寧、吳經熊都是留學歐美的留學生,他們的英語都是非常地道,在一起交流都可以直接用英語進行。新月詩人邵洵美也是“有不為齋”的常客。

林語堂的“有不為齋”成了自由主義知識分子的重要聚會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