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來對不義、不平之事深為厭惡,而且容易激動發火的燕祥,平時與人閑聊,或者在一般座談會上說話,他都一副平和文雅神態,且不善於言辭,有時著急起來還夾帶些結巴。可是,最近我卻第一次聽到他衝口而出的標準的“國罵”!原來,幾個月前,吉林一家出版社出版了一套由燕祥牽頭組織的“中國當代雜文八大家”叢書。“叢書”由某刊物主編參與選編,並由這位主編代表邵燕祥、舒展、劉征、牧惠、何滿子、章明等八位雜文家與出版社聯係安排出版。然而,“叢書”出版發行以後,卻以低得可憐的稿酬苛待他們八位。於是,燕祥起草了一封致某刊物主編與出版社的信稿,要我借助羊城晚報社的電傳機接收後,轉交章明兄征詢意見。在長途電話中,燕祥說著說著就生起氣來,大聲罵了一句:“他媽的!”“燕祥,你也會罵人呀!”我即插話。“真他媽的!”他又罵了一句,“你不知道,有時候我罵起人來,可、可還要厲害多啦!”

但對待自己樂於交往的朋友,不論同輩、長輩還是年輕輩,燕祥向來是那麼熱情、坦蕩、融洽。1991年9月我與妻劉靜蘭同行,到北京組稿。這是一段“左”風奇烈,《隨筆》承受壓力、麵臨稿荒,頗為艱難的時期。我打算在短短幾天裏,逐個拜訪可給《隨筆》供稿的三十多位在京的老作家、老作者。於是租了一輛的士,從早上八點起,在北京城內一直跑到傍晚六點。那天下午,我已經像走馬燈似的去過三家,乘的士到達虎坊路燕祥住處時已近五點鍾。這是我頭一回訪燕祥家,我讓的士停在路邊,靜蘭坐在車內等候。我快步奔上樓去,輕輕敲了敲房門,開門的是燕祥夫人謝文秀,她並不認識我。我問:“燕祥在家嗎?”她見到我這位匆匆而來的“不速之客”,正想擋駕,剛回答:“邵燕祥——”還沒來得及說出“不在家”三字,燕祥就在裏邊應聲道:“我在!誰?”隨即從房間走出來。於是,他跟我一陣熱烈地握手,互相問好。不到五分鍾,我即離開,又急忙趕往已約好的下一家。此次會麵,雖然時間極短,燕祥卻給我留下難忘的印象。在那不尋常的日子裏,他是那樣自尊、自信,麵對朋友,依然那樣坦蕩、真誠!

1994年秋,我退休後的第二年,我與妻子又到北京探望我們尊敬的老作家和老朋友。一天,我夫妻倆隨燕祥和薑德明兄一起前去拜見楊憲益、戴乃迭先生。我們約好各人自備一點小菜,就在楊、戴兩老家裏小酌。我和德明兄都隻能喝一點點酒,而燕祥頗有酒量,隻見他和楊、戴兩老頻頻往自己的杯裏添酒。那是一個令人非常愉快的下午。我們一起照相留影時,小客廳裏那張沙發坐不下五個人,燕祥就幹脆坐在楊戴兩老、德明兄和我跟前的地板上,歡樂得像個孩童。

也是我這次在京期間,年輕好客的紀紅伉儷在北海玉瀾堂設晚宴,招待廖冰兄及其女兒、韓羽、燕祥、牧惠和我。燕祥最先到達。待我和牧惠等來到時,隻見燕祥一人獨坐在靜心齋一塊大石上低著頭看書,旁若無人。他何等用功啊!1996年底,燕祥在佛山參加詩會後應邀到廣州逗留兩天,下榻在羊城晚報社招待所,他的床邊放著隨時可翻覽的書。我看,除了天賦,勤讀、多覽當是燕祥近十多年來雜文隨筆創作豐收、愈寫愈好的一個“秘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