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張家界的幾天裏,最熱鬧的是最後那天晚上,宴飲過後,興猶未已,主辦者湖南文藝出版社,一時心血來潮,讓客人跟他們來場乒乓球比賽。操持此事的小鄧,不知怎麼想的,讓北京大學的鍾先生和我當裁判。那種小球,我長這麼大從沒玩過,頂多拿起來看看又放下,什麼比賽規則一概不知。好在鍾先生是行家,凡事都聽他的,我隻站在對麵跟上大呼小叫,壯壯鍾先生的聲威。隻是有幾次,眼見得主隊快輸了,硬是以副裁判的資格,叫客隊讓了兩個球。不是存心偏袒,隻是為了增加點歡樂的氣氛。
比賽結果,客隊贏了。客隊隊員全是教授、博導,比賽時凶猛得很,臨到領獎的時候,又扭捏起來,要把獎品讓給主隊,主隊隊員全是年輕編輯。這可難為了我們的頒獎人。
頒獎者何人,邵先生是也。
“要是準備上兩份獎品就好了。”邵先生是誰家也不得罪的。
兩邊還在推讓著,看得出來,客隊的客氣快用完了。
“都聽邵先生的!邵先生放個屁都是香的!”我喝得多了,出語也就格外地驚人。
“哈,石山這句話最香了。”
邵先生說時,還用手在麵前扇了扇。多聰明的老者,輕輕一句話,又把我這個草寇給宰了。
從張家界回來後,一家地方小報的編輯,托我給她介紹幾個當今的文章好手,我未加思索,就把邵先生的地址給了她,過後又覺得不妥,便給邵先生去了封信說明原委。不久,接到邵先生的回信,道是——
石山先生:
我在外“雲遊”,11月中始歸,得讀10月22日來信。所囑為山東《××報》寫稿,一時恐顧不上,未敢因輕諾遂致寡信也。張家界之遊,十分快活,現在記得的都是當時的歡談笑語,已將傳記文學雲雲忘到腦後了,沒出息如此,不可悲乎!
握手並問謝泳好
燕祥11月24日
寫稿不寫稿,我並不看重。我喜歡的是邵先生這封小劄。白紙,巴掌大小,墨筆豎寫,秀逸的字體,不多不少,正好八行。這樣的短劄,編到《明人小品》裏,也是佳作。若以我的小人之心度之,他老人家或許以為這次是端起架子來了,殊不知正好上了一個大當。
我給一位年輕朋友看了此信,又講了我在張家界的種種劣跡,年輕朋友說,人家邵先生是客氣,實際上就沒把你放在眼裏。我說,這話就錯了,對自己敬重的人,就不該考慮對方是不是把你放在眼裏。若對方把你放在眼裏,才去敬重,那不是太勢利了嗎?在這上頭,那些“追星族”堪稱表率,不管對方喜歡不喜歡,我就是喜歡他,就是敬重他,這才是真的喜歡,真的敬重。
邵先生就是我心裏的一個星,一種久違了的品格和風範。我也老了,快追不動了,可還是要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