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克淵是個現實中真正意義上的“人渣”。他活著的全部意義竟然就是殺人。他是不得已的一個要在黑社會中衝鋒陷陣的殺手。而隱性的德群則是道貌岸然的一類更為殘忍的“人渣”。然而有些人就是要淪落為那種顯性的“渣滓”,就是要用他們的生命來交換生存。因為生存的艱辛,他們於是更渴望良知,更渴望那種柔情似水的時刻,譬如克淵。而蘇童想要解釋的其實就是克淵這一類人究竟是怎樣活過一生的。於是克淵的線條變得越來越單純。他行走著一條很單純的生命路線。他曾有苦澀的童年,車站的背景、無奈的掙紮、凶惡的殺戮。後來又有了他愛上的女孩,但是歲月的火車最終還是隆隆開走了……這是個被不幸哺育出來的不幸的男人。
於是想到了蘇童在大學空空蕩蕩的教室裏閱讀《麥田守望者》時那種憂傷黑暗的感覺,不知道塞林格的故事是不是還遊動於蘇童的潛意識中,亦不知道在克淵們的身上,是不是也還有著那個無望的美國男孩的印記。
我想說,在《蛇為什麼會飛》中,無論故事、情節還是語言,乃至於作者的描述都已經變得不再重要,重要的隻有人物,隻有金發女孩和克淵,隻有冷燕和修紅。所有的場景和描述、一切的文學手段事實上都是為這些人物而存在的,所以我們可以忘掉火車站,忘掉美麗城、忘掉紅燈街、忘掉洗頭房,但卻永遠也忘不掉那些生活在最底層的芸芸眾生。忘不掉梁堅從世紀鍾跳下來並高喊著“清賬”的那一刻;忘不掉在火車飛過時克淵和金發女孩那個最美好也是最失敗的男人和女人的瞬間。
無論如何這是個悲傷的所在。因為這些人物的生存背景是早就設置好的,是在劫難逃的,而那個黑色的舞台無非是讓那些幽暗的人群最大限度地展示他們自己罷了。他們跳舞,跳到死。最終是會死的,隻有一條路,所以不知道寫作時的蘇童是一種怎樣的心情。
在一個晚上,在台燈的光芒中閱讀《蛇為什麼會飛》,那本是所有燈光中最溫暖的一種光輝,但閱讀的卻是最最晦暗的人生。蘇童要殘酷麵對,又讓讀者殘酷麵對,於是在溫暖的燈光下便有了一種絕望的感覺,以為是置身於電影之中。
許多年後又見到蘇童,先是在去年的作代會上,此前大概已經很多年沒見蘇童了,但蘇童的樣子卻一點沒變,包括他對服裝的選擇。那時的蘇童剛剛從美國回來,他參加了愛荷華的國際寫作計劃,又在美國的大學中講演,可以想見他在旅美行程中的風流倜儻。後來因為一部電視劇,時而和蘇童聯係,再後來又在作家出版社的武夷山筆會上,再度見到蘇童。
後來的蘇童好像真的已經成熟,那時候其實他已經寫完了《蛇為什麼會飛》,已經走出了那種殘酷慘淡的人生。這時的蘇童好像更率性了,而這種率性讓我想到第一次見到的那個蘇童。那是在一道曲線之後的飛升,蘇童仿佛又回到了原來。
而這時的蘇童早已經有了他溫暖的家,有了支撐他並與他相伴的妻子和他深愛的女兒。顯然他正在讀外語學校的女兒在他心目中占據了重要的位置,所以他四處尋找,想要買到最好的岩茶,僅僅是因為他女兒喜歡。
這一次對蘇童得出率性的印象還因為他率性的喝酒,這是以前和蘇童一起開會時從未見過的。他以前喜歡唱歌,似乎會唱所有的流行歌曲。還是有很多文學愛好者愛好蘇童,記者們也總是追逐著他。
一直記得蘇童一個小說的名字——《飛越我的楓楊樹故鄉》,非常喜歡。因為我一直覺得名字對於小說非常重要,甚至對於作家本人也是非常重要的。
飛越我的楓楊樹故鄉。
轉型之後的蘇童已經飛揚起來,那將是一種全新的飛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