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者的魅力——我認識的鐵凝(3 / 3)

1975年鐵凝高中畢業。按“政策”她本該留城,可她卻“強烈要求”到農村插隊落戶。不要以為十八歲的鐵凝是要做“縮小三大差別的促進派”,她沒這麼複雜。但準確地說她比這“複雜得多”。在一個集體“複雜”的時代,個人化的“天真”往往更像是“秘密”。鐵凝的秘密就是她想當“作家”。要實現這一理想,她當時知道的最有效途徑就是“深入生活”了。而“生活在別處”,於是鐵凝必須下鄉。直到今天,不光朋友們,連她自己也說不清這究竟算“複雜”還是“天真”。鐵凝還有一個更精彩的“段子”:80年代中期,“清除精神汙染”熱鬧得緊,住在保定的鐵凝被“上麵”召到石家莊,要她“主動檢查”自己作品中的“問題”,他們甚至點到了《哦,香雪》這一完全可以反過來當“精神文明”提倡的小說,理由是“為什麼把新時期的農村寫得那麼落後”。鐵凝哭了,真的很傷心。她拒絕聽下午的“引導”報告,乘上公共汽車就去買火車票回家。“不幸的是”,走到半路上,她遇到了酸奶。喝過一杯之後,她心平氣和了,回到家“剛才的事都快忘了”——何以解憂?唯有酸奶。這等人你說她是不是很天真?但這不是更“複雜”嗎?

鐵凝是河北省作協主席,前不久又當選為中國作協最年輕且是唯一的女性副主席。這樣的“身份”,對某些人來說是一種桎梏,他的寫作會被冥冥中的聲音提醒“注意點”。但鐵凝不是這樣。她一如既往自由快樂地寫著,今天,她的尖新,白熱,她對意識形態權力話語和“道德禁忌”的深刻質詢,不是縮小了、閃爍了、耗化了,而是更為有力了。這正是我和朋友們格外敬重她的地方。作為河北作協主席的鐵凝,每次會議上大家都喜歡聽她簡潔、求實、快樂而生動的發言。她從不會說“官話”,而像是在同朋友們商量一件普通的事情——盡管這“事情”往往比較“重大”。可一旦事情定下,我看到女人鐵凝就有了一顆男性的能幹的心,幹脆利落,從不妥協,難以遏製。在河北作協分設的過程中,我著實領教了鐵凝的能力和精力,她對得起“鐵”和“凝”這兩個字。我看到,她像個能吃苦的女企業家,在幾周之內“跑”下了建設河北文學大廈的立項,幾乎當天,她就在考慮選址。很快她便帶人實地考察,我總是聽到作協的朋友說,“今天鐵凝又幹了一件大事”,“明天要做的是文聯與作協“分家”,工作的繁雜是不難想象的。她忙得風塵仆仆,但麵無倦色。這期間她甚至還抽空寫了一篇漂亮的小說《秀色》(載《人民文學》1997年2月號)。當我說“你真不得了”時,鐵凝開心一笑,坦然心領。她熱心而高效地處理好每一項工作,又不讓任何東西幹擾她更根本的工作——寫作。這樣的人是不是可以說是“非凡”的?

鐵凝就這樣自如而明澈地生活和寫作著。她的姿態使我深深感到一個“寫作者的魅力”。我想,從根本上說,鐵凝是這樣的人,她深深體驗列生存的陰晦和險惡,但仍然相信真善美的可能性。她的觀點或許是:即使這世界已變得歪歪斜斜,但作為個人應該也可以把握自己的舉止,從而(至少)從個人意義上否定荒誕和混亂。一個純正而快樂的寫作者,一個好人,僅此兩點魅力就足夠了。鐵凝,你已經造成“魅力”的“浪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