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鐵凝

何玉茹

與一位朋友談起鐵凝時,她說過的兩個字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質樸。“質樸”二字是隨口帶出的,並沒有進一步的解釋和評說,也許她還說了別的,卻唯有這兩個字長久地存進了我的記憶裏。

記憶這東西是很怪的,當時認為重要的,也許往往不能收容;認為不重要的,它反而格外地要保存下來。一旦保存下來成為記憶,你或許才發現,那不重要的恰恰才是最重要的。因此,我一向看重記憶裏的東西,盡管它可能已變得不那麼客觀,但由於它在內心占據了位置而不得不使你對它生出尊敬來,一種對你認為的真實的尊敬。由於與鐵凝住在一個城市,又同在一個單位,見麵的機會就多一些,有時是她作為領導時的見麵,比如參加她主持的某一個會議;有時是她作為同事時的見麵,比如共同討論單位的某些事項;有時是作為朋友的見麵,比如與她麵對麵地聊天。能夠留在我記憶裏的,多是與她單獨聊天的一刻,那時候的她通常是隨意而又幽默,能給人帶來很多的愉快;而她在會上的情景,於我總是模糊的,我很少能記起她擔任的角色和她講話的內容。

在我的感覺裏,她自己對各種會議似也並不那麼看重,她常有會議之中的“偷閑”,即找空隙與朋友說些和會議無關的話題,雖不是約定的聊天,卻由於身在會議之中又與會議無關係而能感到她切實的愉悅。開省作代會的時候,她家離會址很近,中午和晚上她便徒步回家休息,有一天晚上我和一位朋友去她家裏,發現她正坐在沙發上安靜地聽一首美國歌曲,那悠遠、自由又蒼涼、有力的歌聲立時把我們吸引了。那天晚上我們沒說多少話,多半的時間在聽音樂,她說,每天開會回來,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音響,一聽音樂,白天的喧鬧就離遠了許多。我們望著聽音樂的鐵凝,也隨了她遠離著白天,並由於知道第二天還要有一個主持會議的鐵凝,就愈發與現在的鐵凝貼近著。大約在第二天下午,就在她主持的會議將要開始的一刻,她在人群中看到我,送給我一個紙包,說那裏麵是件小工藝品,是保定某縣的農民朋友中午剛剛送給她的,她將其中的一件送我分享。她與農民朋友的友情是認真而執著的,平時有鄉下朋友來看望她,她總是熱待地招待他們。他們送給她的是一套竹編的可盛糖果的小筐,打開來看,晶瑩細致,十分漂亮。當時的她說完就匆匆地趕向了會場。她在台上主持著會議,我則在台下聽著她的主持。可是至今那次會議,鐵凝留給我的記憶,卻獨剩了聽音樂和那個竹編的小筐了。輪到她不主持隻參加的會議,她就更顯得放鬆許多,會議的空閑,或者一個人獨處,或者與朋友在一起,並將這看作會議期間最舒服、愜意的時刻。有一次她向我表述了這意思,她說,愈是人多的地方,人少的時候才愈真實愈寶貴,與朋友在一起,哪怕不說話,心裏也是舒坦的。在大家的目光裏,鐵凝也許有著各種各樣的真實:風光熱鬧的,寂寞孤獨的,純真質樸的,精明練達的,善良大度的,清高偏激的……這一切或許都是,或許都不確切,在我的目光裏,我想我是更認定質樸的,當然我不是說,鐵凝對會議對工作是敷衍的,不是這樣,相反她還是很認真的,我述說的隻不過是她留給我的感覺和記憶,或者更摻雜著我對她的一廂情願的臆想?

客觀地說,鐵凝是個忙人,她至少在忙兩樣事情,一是寫作,一是省作協的工作。盡管我明白她更看重的是寫作,但兩樣事情她都一樣的認真和投入。她曾說,有機會為作家、同事和朋友辦點好事,耽誤些時間是值得的。她自然是做了大量的工作,為集體為個人們付出了她寶貴的時間和精力。有一次她感慨地說,這段奔波(指省作協成立的前前後後),有時想起來真想哭一場,真可以寫部長篇小說呢。她沒有具體說她怎樣地奔波,但其中的艱辛、甘苦,我是能夠想象的。有朋友曾勸她不該為所謂的工作耽誤更多的寫作,她的家人似也對她的“奔波”不那麼關心,但她始終如一地充滿了熱情。我想她當然明白她可以避開工作清清爽爽地當她的作家,但她也許更明白,一個作家的大氣和對人生的大徹大悟更該在麵對、投入世界中來體現。正如她在一篇散文中寫到的:“我和世界糾纏在一起。我喜歡這糾纏,並不在意世界怎樣待我。我對我說:你必須擴展你的胸懷,敢於直麵世界並且愛她。愛遙遠的是容易的,理解近在咫尺的是艱難的。可文學實在就是對人生、世界的一種理解和把握,就是對人類命脈的一種摸索。是近的,不是遙遠的。”也許,鐵凝對於工作的認真和投入,更該看作是一種特殊的獨處,一種另外意義上的質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