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點是能夠確定的,寫作對於鐵凝永遠是一種具有獨特魅力的生活方式。她曾說:“藝術是什麼?寫作又是什麼?它們是欲望在想象中的滿足,它們喚起我心靈中從未醒來的一切宏大和一切瑣碎。沉睡的琴弦一根根被彈撥著響起來,響成一組我從來也不知道然而的確在我體內存在著的生命的聲音。日子就仿佛雙倍地延長,絕望裏也有了蒙矓遙遠的希望。這使我不能不認可,欲望在想象中的滿足比欲望在現實中的滿足有著更擾人的誘惑,有著更強悍的挑戰意味……”因此,對於一個真正的作家,也許永遠不必擔心寫作以外的東西對他的幹擾,任何幹擾都將無法抵禦住寫作對他的誘惑。事實上,鐵凝也從沒有停止過對讀者的“進攻”,她時時在以她自己的方式,即“耐心而不是浮躁地、真切而不是花哨地關注人類的生存、情感、心靈”,以愈來愈簡潔、素樸的文字構造著她的小說世界。
鐵凝曾寫過一篇《真摯的做作歲月》的散文,裏麵提到的兩件事給我印象極深,一件是她下鄉時和兩位女友插起門來就著柿子喝酒的事情,說其中一個叫劉元梅的女友由於酒精中毒而呼吸短促,瞳孔擴散,慌亂驚恐之中,十八歲的鐵凝忽然想到了熱敷法,立即“燒了一大鍋開水,把所有的毛巾、枕巾都摁在鍋裏,再將這一鍋毛巾一次次地摁在劉元梅身上”。折騰了一夜,居然使劉元梅恢複了正常。另一件事是鐵凝為救女友與一位農村大娘一起轟趕“莊客”的事情,莊客是龍的一種,當時的農村人都對這能附上人身的東西深信不疑,轟趕莊客的事情也就讓鐵凝經曆了一次。這兩件事我也聽鐵凝口頭表述過,她說她從來沒有譏嘲過大娘和她當時的愚昧,因為當時的她是真實的,她相信著,做著,就像她相信熱敷法能救女友一樣。這事情當然可以分析為是那種歲月中一種真摯的生活態度,也可以分析為對女友善良、素樸的情感,還可以將鐵凝看作是一個敏捷的行動者,但我卻覺得,它仍與質樸深深地聯係著,就像一種底色,再有怎樣的變化,那底色總是遮掩不住的。這又讓我忍不住要提起鐵凝四歲前那位北京的保姆奶奶了,她“粗手大腳,喜愛勞作”,對她十分疼愛,在她高興或不高興時,總是“從一個齊腰高的大缸裏拿點心”給她吃,她便“很得意,生活得也很踏實”。我想,那位保姆奶奶也許該是那底色中的底色吧。
我明白在一篇小文章中談一個人是很困難的,無論選擇任何一種角度亦有失之偏頗的危險,它甚至不可避免地要帶上作者濃重的主觀性,而我又是一個看重記憶的人。但有欄目主持人與編輯的督促和信任,我還是沒有回避這困難,於是就努力真實地記下了我以上的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