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匠人(2 / 2)

情節的布局要均衡。哪裏有關隘?鋪墊到何種程度?收尾是漸收,還是頓收?伸出去的枝蔓是什麼樣的疏密度和形狀?這裏麵有個黃金分割的原理。情節的轉折有時並不在於事情變化的本身,而是準備的程度。程度到了,變化自然就形成了,這就叫“演變”。在此過程中,必須要耐心,堅韌,這又有點像跋涉。有時候,我會下硬性規定,不寫滿兩頁白紙,休想抵達那個轉折。這兩頁白紙,可真是熬煞心血了。收尾時也這樣,再急著停筆,也得悠著,寫,寫,寫,寫上三千字,才可穩穩地著陸。有時候,情形正相反,一切都要比預計的提前,因為局勢還會有進一步的發展。這樣,事情整個兒地都向前推了一步,緊湊或者急驟。布局縮緊了,加密了,筆觸因此變得繁複,細結。這就更要注意分布勻稱。這活兒很精細,必須慢工才行。布局是成片狀的麵,最好是三維立體的空間,但是卻是以時間的一維的方式表達。所以敘述的前後順序、形式、節奏,就變得至關重要。當然,這還關係到閱讀的美感。我比較傾向長短句的格式。七律、五絕,太整齊,節奏就單調了。不讓節奏單調,就要避免太過流利。一流利,寫順了嘴,就會變得像數來寶似的。這樣說,並不是在說寫詩,我還是在說寫小說這一件事。小說的散漫的、實用性很強的語言,內裏也是有著格律的,不相信便讀讀看。還有,盡可能地用口語的、常用的、平白如話的字。這些字比較響亮,有歌唱性,《詩經》中《國風》的那種,明代馮夢龍的“掛枝兒”,也有點那意思。這關係到整篇小說的氣質,世俗裏的詩意。

事情就是這樣瑣細平常,千頭百緒,一步不到,便失足萬裏。雖然是創造虛無的東西,但又是再具體不過的工作。曾經在電視上看過一部蘇聯的電影,描寫芭蕾舞團的故事。芭蕾舞團演出時,台側的幕條間擠擠地擁著工作人員,演員從前台跳下來,一進幕側,立即是一副筋疲力盡的樣子,喘息不定。周圍的人一擁而上,推拿醫生按摩他的背部和腿部的肌肉,化妝師上前揩汗補妝,服裝幫他係扣整衣,劇務、場記,向他做些簡短的提示。音樂一到,他一抖精神再上場去,舞台的正麵則是一幅絢麗的圖畫,是人間的仙境。這場麵特別叫我感動,藝術者就是這樣進出在兩個世界裏。一個是現實的,一個是非現實的。在現實的世界裏,充滿了具體的、瑣細的、操作性的勞動,這是一個時間和空間的量都很大的世界。非現實的世界量要小得多,但它是質優的世界,它輝煌燦爛,集中了物質存在的精華。為了進入它,人們必須像一個勤勞的、刻苦的、嚴謹的工匠那樣不懈地工作。所以,我說,我是一個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