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新為人善良老實。可寫起小說來卻不怎麼老實,他總不滿足於已經取得的成績,總是嚐試著各種寫法,進行各種藝術試驗。1987年下半年在魯院進修時,趕上有一股小小的“文體熱”,我大概從那年開始進行小說文體的一些研究工作,不僅在文學評論中試著運用文體批評的方法,在課堂上也鼓吹我的那些相當膚淺的文體論,諸如巴赫金的複調小說,平行蒙太奇等等。這些東西大概被大新聽取去了,於是,他在小說中也就付諸實踐。大概是1990年春天,他送來即將出版的長篇處女作《走出盆地》的校樣,要我踐約作序。我讀了這部隻有不到二十萬字的長篇小說後十分興奮,不僅為大新所展示的女主人公鄒艾的人生道路所吸引,為他塑造的這個帶有盆地烙印和時代投影的藝術形象叫好,而且為他的小說文體試驗感到高興。記得我寫的序裏有一長段是對此作文體的分析,其中有這麼一段話抄錄於此:“本來,像《走出盆地》這種隻寫一個人的命運、時間跨度較大、單純縱向展示的作品,是容易寫得單調的,但是,由於作者有比較強的文體創造意識,注意不斷地變換敘事角度,渲染敘事環境,把握敘事節奏和情調的變化,並在三個部分裏用三個神話故事與敘事主線形成一種共鳴照應的關係,因此使本來容易寫得單調的故事變得豐富起來,平添了不少韻味。”唯其如此,我認為這部小說在結構上是大新嚐試著寫複調小說的一次有益的試驗,從文體創造上給予較高的評價。聽大新說,這部小說出版前在一家大型文學期刊發表時,編輯由於缺乏必要的文體知識和文體意識,把作為複線的三個神話故事統統刪去了。我對此感到震驚和惋惜,囑咐大新出書時一定要恢複。後來在大新的堅持和在我寫的《序》的肯定下,這三個神話故事在出書時恢複了。
翌年的初夏時節,也就是1991年5月,關於周大新近作的一次研討會在濟南軍區創作室的籌劃下於濟南舉行。已故的老評論家馮牧應邀赴會,我和北京評論界的一些朋友也都參加了這次濟南的盛會。這次重點討論的周大新的中篇小說《左朱雀,右白虎》,也是一部在藝術上有新的追求的作品。記得1988年初夏第一次到南陽,大新陪我參觀漢畫館,麵對當年魯迅先生給予極高評價的出土的東漢墓葬中的墓磚、墓石畫原品,真令人震撼!記得當時同大新有過關於漢畫與南陽文化積澱的討論,沒想到過了兩三年,大新就把有關的文化思考用到這篇小說的創作上來了。應該說,比起“豫西南有個小盆地”係列中別的中短篇小說來,《左朱雀,右白虎》對南陽文化的沉積有了更深入的開掘,這正表明大新在創作上又有一個新的飛躍。我自然為此而高興。
大新的小說,從題材來看,大體有寫軍營和寫故土兩類,有的是把二者打通起來寫,諸如短篇《漢家女》。但總的說來,他的小說寫的大都是豫西南那個小盆地在改革開放年代裏的人和事,諸如“豫西南有個小盆地”係列中的篇什,然後又有長篇《走出盆地》,最後以《第二十幕》這部百餘萬字的史詩型的長篇作結。作為一個熱愛故土的作家,大新始終有一種盆地情結。但近日聽大新說,他剛完成一部新的長篇小說,叫《21大廈》,寫的是大都市的現代生活。看來,這種題材的轉換表現了大新在創作上的另一種不安分,他想在現代城市題材上試試。當然,試得怎麼樣,要等看了作品再說,不過,其探索的勇氣是應該首先得到肯定的。
我在本文的開頭說過,大新算是我的學生,更是我的朋友;我不敢謬稱知己,但是十多年歲月證明,大新是一位可以信賴的朋友。我們的交往沒有什麼利害關係,因此友誼似更可靠。下崗之後,白天坐在書桌前讀書寫作,晚上靠在沙發上麵對並不吸引人的電視節目打發時光。這時,偶爾電話鈴聲響起,拿起電話聽筒,傳來大新那帶有相當濃重鄉音的問候聲,似有一股暖流傳遍全身。這就夠幸福的了,難道舍此別有他求嗎?
朱增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