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樂地孤獨——楊少衡印象
賴妙寬
接到邀請寫一篇楊少衡印象的電話時,出現在我頭腦中的直感是:快樂、孤獨。細說起來,對楊少衡的評價還有許多,比如善良、聰明、勤奮、謹慎、好脾氣……但我以為,快樂與孤獨,可以像以前穿皂衣的人一樣,一前一後貼在他身上。
記得在一次采風活動中,一位作者在座談會上不知說到了什麼,引申出一個問題,他說馬是雙眼皮,驢是單眼皮,它們雜交出來的騾子不知是單眼皮還是雙眼皮?我聽得坐在我附近的楊少衡仿佛自言自語道:“有的單,有的雙。”此時他是作為首長坐在必須正襟危坐的位置上,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但作為作家,他對這個問題有抑製不住的興奮。所以,他這樣悄悄說,說給自己聽,自己偷偷樂。這一刻,我看到的分明是個少年楊少衡。這是他骨子裏即便經過幾十年官場打磨也消不掉的天性,那是一個智慧、快樂甚至頑皮的靈魂。這樣一個靈魂,卻被放到了一個有太多潛的、顯的規則的環境裏。讓這樣一個在官場上是個領導幹部,好同誌,前途光明的仕子;在家裏是長子,父母的驕傲,弟妹的榜樣,又是好丈夫好父親,要為妻女擎起一片天的男人;在朋友中是熱情、仗義、無私的哥們兒的人,不得不把自己靈動的氣質收藏起來,放在一個被人們不易看見的地方。隻是,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他那不安分的靈氣,會趁他不注意跑出來亮相一下,又被他趕快收回去。
他的出身、教養、性格使他無可選擇地充當了一個人人接受的角色,所有認識他的人,都會說他好。這個好,應該是以犧牲自己的個性為代價的。這樣,他難免要孤獨,有時甚至是痛苦。他是如何委屈自己,又是如何安撫自己的?
對於具備作家氣質的人,當現實與心靈發生衝突的時候,最好的去處和解決辦法就是寫作了。從現實退守到虛擬,在虛構的世界裏,自己的意願揚眉吐氣,現實的委屈可以得到糾正,被淡化,變得無足輕重、十分可笑。他的靈魂在這裏可以得到安撫,自由翱翔。
在寫作的世界裏休養生息以後,再回到現實中來,他就有更好的韌性和包容度,來接受他的孤獨,甚至從寫作的角度看過去,這孤獨也是美的。他似乎是經曆著這樣的循環:在現實中孤獨,在寫作中快樂,用孤獨的養料澆灌快樂的花朵,用快樂的花朵把孤獨都變成養料。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可以說,是寫作拯救了他,支撐了他,也成全了他。他會以無為的姿態,把官越當越大,又會在人們以為天上要掉下一個大餡餅的時候,從一個炙手可熱的權力部門,逃逸到一個冷清的單位,在冷清的單位已經少得可憐的權力中,又盡可能地放棄。因為我們看到,他作品裏的人物世界,與他生活的現實世界,已經發生了轉換。他的作品中的人物,從早期的單純理想,到後來的惶惑疲憊,到現在的老練通達,與他越來越超脫的人生態度成正比。
但他本質上是個樂觀、熱愛生活的人,他的孤獨是因為參透了生活,不再跟著熱鬧。如果不熱愛生活,哪來寫作激情?如果對生活沒有自己的洞察,哪來作品的價值?他是不多的把現實和寫作處理得恰到好處、相輔相成的作家之一。比起那些對現實一看不慣就拍案而起、拂袖而去,或是因寫作而戀上權力,最終隻熟透官場而不知寫作的人,他總是保持了更多的清醒和獨立。
他的寫作,應該是生命的需要,給他的性格和操守一個出口,一個自由揮灑的世界,與文壇的熱鬧無關,與個人的名利無關。他是注定要寫的,這是一種快樂地孤獨的生活方式,或者倒過來說,孤獨地快樂的生活方式。
但不可避免的,他的出身、教養、性格、經曆,使他仍站在“正統”的立場上,“一個我黨好幹部”的影子總是與他相隨。這就圈定了他的價值觀和視角,使他的作品有了某種局限。似乎是一到某個臨界點上,他就自覺地回到正道,作品也就在是非、道德、經驗上盤桓。
這就是我理解和想象中的楊少衡,是我給他畫的人物肖像,不一定準確,隻是我個人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