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二重奏

上篇 黃鶴樓——“擱筆亭”

每個地方都應該有自己出名的絕招。依靠曆史遺存揚名立萬,肯定是一種好的招數。比如,拉薩的布達拉宮、敦煌的莫高窟、康定的“康定情歌”、陽朔的劉三姐傳說、蘇州的園林、景德鎮的瓷器、瀘州的酒——瀘州老窖與郎酒。而江漢平原重鎮武漢,自然就是“天下江山第一樓”——黃鶴樓。

黃鶴樓能夠號稱“天下江山第一樓”,並非浪得虛名。湖南嶽陽的嶽陽樓、江西南昌的滕王閣,雖然與它合稱“江南三大名樓”,但就樓本身的格局氣象來說,黃鶴樓顯得更加氣派和恢宏;從時間上說,黃鶴樓更有深遠的曆史感,早在三國時期,它就笑傲在江漢大地:聳立氣象恢宏的武昌蛇山,立根吐納天地靈氣的長江之畔。再加上整個樓造型獨特如一大氣磅礴的“黃”字,更使它有如一隻得了靈性的黃鶴——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

黃鶴一去不複返,白雲千載空悠悠。

晴川曆曆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

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唐代詩人崔顥的一首《黃鶴樓》,為黃鶴樓插上了中國名樓中獨有的神話翅膀,讓它得意揚揚地飛翔在中國的天空,飛翔在曆史的天空,飛翔在中國人的心空。也因為這首詩,武漢這座城市平添了一層浪漫與神話的色彩,讓“夢裏水鄉”更具有詩意。嶽陽樓、滕王閣上雖然也有許多詩人留下了詩,但就沒有一首名氣有《黃鶴樓》大。甚至詩聖杜甫的“昔聞洞庭水,今上嶽陽樓”也相形見絀。

自然形勝與得天獨厚,再加上古人的良苦用心,黃鶴樓想不成為“天下江山第一樓”都不行。“江南三大名樓”中,嶽陽樓在洞庭湖邊,滕王閣在贛江邊上,隻有黃鶴樓是在長江邊上。下遊江西九江的長江邊,雖然也有一座樓閣潯陽樓,但格局與名氣都無法與嶽陽樓和滕王閣相提並論。也就是說,整個長江如果要以古樓閣來提升自己的特殊文化品位,就隻有把希望寄托在黃鶴樓身上。

黃鶴樓本來是可以承擔這一神聖使命的,可惜,它現在承擔不了。古人修建黃鶴樓的意圖之一,就是為了登高,而登高則是為了遠眺,拓展胸襟,釋放心中塊壘,張揚生命激情,與江水親近,與天地對話,與千古交流,領悟宇宙萬物的真諦,洞悉上蒼造物的玄機,於天、江、樓、人的四合一中,創造出超越現實的精神時空,獲得詩意超升。從登高遠眺的角度,黃鶴樓本來是比嶽陽樓和滕王閣能夠提供更為宏大莊嚴的自然視覺,鋪陳更為高遠超然想象空間的。但是,現在登上黃鶴樓,你卻“眺”不起來。現在的黃鶴樓無論是從哪個角度看出去,你都會失望——失去“望”——沒有任何風景會出現在視野。你自然無法在“眺”中思接千載,神遊萬裏,翱翔在心靈與情感的太空。

我不能脫俗地也去了黃鶴樓,雖然沒有能夠在黃鶴樓上感受崇高、莊嚴、超然,但卻有幸看到了現代人根據史料複製的唐代、宋代、元代、明代、清代黃鶴樓模型。我敢肯定,每個人看了,都會驚歎折服,都會承認那是世上稀有的藝術珍品——雖然它們已經為曆朝曆代的中國人親手毀滅了,叫人扼腕歎息。但是,我依然為它們慶幸,這就是當它們生存在人間時,有幸與來自雪域高原的亙古長波血肉相連,共度春秋。而今天的黃鶴樓卻無緣長江——20世紀50年代建武漢長江大橋武昌引橋時,為了鐵路通過的需要,占用了黃鶴樓舊址,硬生生將黃鶴樓從曆朝曆代江邊的原址,拆遷到一公裏之外的蛇山上。我的天,什麼鳥大橋,憑啥子就必須把“家”安到這裏呢,凡事總應該有個先來後到吧?

黃鶴樓是中國文化大地上的一棵樹,更是江漢大地嘔心瀝血千年培育的大樹。中國有句俗話,叫作“樹挪死”。“拆遷”黃鶴樓本來已經是一個不可原諒的錯誤,但是,武漢還要用新的錯誤把黃鶴樓拖向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