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子一聽,才不敢鬧了。噘著嘴說:“人家剛學了一路拳,半套刀,就這麼……半途而廢了?”他突然想出了這個成語。
“學拳,學拳,你學著玩玩就是了。那考中學,也考拳、考刀?再說,你那個兔子膽兒,每次學完了,還都得人家大虎把你送回來。人家才比你大兩歲,人家就不害怕?人家的娘就不掛著?”
山子想想,也是,老讓大虎送,自己也過意不去。但是,還是有點兒不太甘心。他太想學成一身好武藝了,還想學會那個一蹦三尺高的“二踢腳”,那個打一個“車輪”的“旁連(側身翻)”,那個掃一個圓圈的“掃堂腿”,那個打得“叭”的一聲的“飛腳”。
爸爸下班回來,聽說了這件事,說:“那好吧,就聽你娘的話,不去了。以後上了中學,有機會再學。”又對娘說,“這幾年,這孩子在山裏邊跑的,加上又去地裏挖野菜,割草,刨地瓜,身體比小時候好多了。特別是爬起山來,跟個小猴子似的。”
又過了一個多月,山子問大虎又跟師傅學了什麼武。大虎垂下眼皮,搖了搖頭,說:“我也不去了。”
“為什麼?”山子很是詫異。
“俺大大說,讓我集中精力上學,學好文化課,後年一定考上一中。晚上老練武,太耽誤時間了。有時連作業都沒時間做。”
噢,原來是這麼回事!打那,山子再也沒有去過師傅的家。但喜歡武術的山子經常想起學校後邊的武術師傅。師傅現在還教那幾個大哥哥練武嗎?他們又學新拳了嗎?是又學棍、學劍了,還是又學三節棍、七節鞭了?
一個初夏的星期天,山子去找大虎玩。大虎說武師大爺在村後的一片地裏看菜園,約山子去看看。兩個孩子到了那片菜地邊上,老遠就見地中間有一個小屋。菜園東邊有一條小河,河水很清,嘩嘩地流淌著。四周是柳樹、楊樹。菜園中的菠菜、蘿卜、芹菜、韭菜、萵苣、小蔥長得青翠碧綠,很是旺盛。兩人走近了小屋,果然見師傅坐在屋門前,隻是臉、胳膊、手由於在野外風吹日曬全變成了古銅色。人也顯得瘦了些,老了些,但精神很不錯。兩個人叫了大爺,師傅見了兩個孩子,很是高興。大虎對山子說:“大爺做了一張弓,打彈子打得可準了!”師傅就讓大虎去小屋裏取來一張竹弓。那竹弓做得跟畫上的古代弓一模一樣,非常漂亮。弓弦中間有個木塊,那木塊中間有個半圓形的凹槽。原來這弓不是射箭的,而是打彈子的。
山子就說:“大爺,您打一個俺看看,行嗎?”
師傅就從窗台上拿起一顆泥彈丸,夾在了弓弦的凹槽上。窗台上有許多這樣曬幹了的泥彈丸,看來是師傅平時團攏了曬下的,也是就地取材。
山子想讓師傅打一隻鳥,可是抬頭四望,附近什麼鳥也沒有,連一隻麻雀也沒有。隻在老遠的地方,有一隻喜鵲在楊樹上喳喳大叫。
師傅指了指四五十米遠的一棵楊樹,對山子和大虎說:“你們看那棵樹!”就叉開雙腿,左手持弓,右手將弦一下子拉滿,一鬆手,隻聽弓弦“嘭”的響了一聲。
大虎叫了起來:“打中了!”
師傅問:“看清了吧?”
小孩愛說實話,山子就說:“沒,沒看清!”
師傅夾上一粒泥彈丸,又打了出去,問:“這回看清了吧?”
山子還是沒看清。但說:“看清了!”
三個人就坐下來說話。師傅小屋的四周,種著絲瓜、扁豆、吊瓜,爬著綠色的葉秧,開著金黃色的、淡紫色的花朵。門口的水井旁,還有一簇茂盛的馬蘭草,開著藍色的花。兩隻小麻雀,吱吱地叫著,飛過來,在水井邊的水窪旁喝水,邊喝邊翹起身子,瞅瞅這老少三個人,然後,喳的一聲,飛走了。
大虎問:“大爺,您還帶徒弟嗎?”
師傅說:“不天天教了。天天教,太累。再說,我也得掙工分,吃飯。有時候,徒弟來請教,我就給他們指點一下。孩子們也要吃飯,幹活,管家,不可能天天跟我學武。”師傅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拍了拍大腿,“看來,我的這一身武藝,要失傳了。真是沒辦法的事啊!不勞動,沒人養活你。不是我在上海的工夫啦!那時候在租界裏當巡捕,吃好的,穿好的。我吃過的山珍海味,還有西餐大菜,可不少呢。我還看過不少京劇名角的戲呢。梅蘭芳的,尚小雲的,楊小樓的,裘盛戎的,多了!我還聽過美國人來演奏的管弦樂,法國女人唱的洋歌,看過英國人來跳的舞蹈。每天隻出去轉轉,就有飯吃,有錢花,還坐著轎車。”
大虎試著拉了拉那張弓,用了很大的勁兒,隻拉開了一半。
山子接了弓,用力拉了拉,卻隻拉開了一點兒。山子拉弓,打彈弓,還是左撇子。就想,師傅真是有功夫。剛才他拉弓的樣子,多麼輕鬆自如啊!
師傅又問兩人:“學習怎麼樣啊?”
大虎說:“還行。”
山子說:“大虎學習很好的。”
大虎說:“山子也很好。”
師傅點點頭說:“那好啊!還得好好學文化。我看,國家搞建設,很需要有文化、有技術的人哪!”又苦笑了一下,“如果我學的是文,比如說是汽車專家、煉鋼專家、無線電專家,也就不會在這兒看菜園了。我是不行了,老了。不過,能在這兒看看菜園,又清靜,又自在,不用自己花錢買菜,有空還可以練練武。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