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一天下午,戰爭爆發,沒有任何的兆頭,我正按下心來抄寫著他布置的文獻。他冷不丁地出現在我的身旁,詢問我抄寫的情況以及看法。我將所想的一股腦兒倒出去:不會起到什麼實際作用,而後詳細陳列自己近來的想法。起初導師認真聽著,和一起我討論。慢慢地,他的臉由晴轉陰,接著驟雨開場。他不再理睬我的想法,朝我大叫起來:“你說那麼多無非是不想幹,不想幹,就給我滾回去,你以為自己是什麼東西……”這是我有生以來聽到的最難聽最恥辱的話。他完全否定我的一切。在他麵前,我低下頭,忍住沒有流下一滴淚。等他咆哮結束,我收拾好東西,以最快的速度摔門離去。
顏是第一個出來追我的。看著我淚流滿麵的模樣,顏大概知道怎麼回事,小心地安慰我,“沒事的,別想多了。”第二個跑來的是L。他不厭其煩地又把導師的秉性脾氣等方麵向我陳述一遍,最後總結性地說導師是小孩子脾氣,要哄的。我心裏嘀咕:以大欺小,吆喝人,算什麼道理,不就仗著有點權勢,有種下海扯大線,釣大魚,不敢,隻能在社會大後方混混而已。不想拂L的好意,我肚裏的這些話始終沒有出口。
晚些時候,導師差人找我去他辦公室談話。偌大的辦公室,隻坐有導師一人,整套紅木的桌椅櫥櫃整齊地擺放其中,更有舒適的沙發供人倚臥,很有氣派,在我心裏卻隱隱約約地上升起“高處不勝寒”的淒涼感。振振心緒,我坐了下來。牛人的地位,自有一套套的說辭。我一一聽著,表現出理解的態度。然而之前的那一幕,我永遠不會忘記。徹頭徹尾的否定,沒有比這更能傷人的,我不是十來歲的孩子,也有麵子,包含一個叫做“尊嚴”的東西……
之後,導師似乎瞄出什麼端倪,再不敢對我大聲訓斥,總是以商量的口吻與我講話。後來他說還找其他老師看著我,怕我想不開會出事。那時候的我確實動過那樣的念頭。感情的失落,未知的前途,家人的殷殷期望,統統這些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經過寒假的調整,我狀態有所好轉。第二學期照例是上課,而且實驗的也開動了。初步的探索,需要投入大把的時間。我一下子變得忙碌起來,如何調節也跟不上顏的腳步。原來一直和她搭檔吃飯,漸漸地錯開去,該和同課題組一起,這裏麵也包括L。雖然這樣,我有時也和顏一起活動,因為有她在,我總是很開心。
六
餐桌上的我和顏總是有說有笑,吃得很慢很仔細,而且我們喜歡二樓餐廳臨窗的位置。因為從樓上俯視看到的自是一幅意想不到的圖畫:鳥兒們時而棲息在枝頭,時而嬉戲起舞,白色的身影與綠色的樹木相映成趣,絕對經典的視覺享受。而和自己組內的人吃飯,卻大不相同。我還是邊說話邊吃飯,但幾次下來發現,吃飯的最後,他們的飯盤淨了,我的卻剩不少。久而久之,我在餐桌上隻好改為沉默:專心於自己的飯盤。幸而脫離飯盤的我仍能脫口成章,甚至妙語連珠,如顏一般,逗得他們常常捧腹大笑。由於和L熟稔些,對於其他的人,我不能開罪,所以隻拿他來開涮。
剛開始,一向大度的L並不介意,爭辯幾句後便在一旁偷著樂。之後,他也不爭辯,光用眼睛瞟我,像是在說要用眼光殺死我。那是什麼樣的?北方人特有的濃密眉毛,像兩把匕首煞有介事地豎起,高聳的鼻子上架起一副眼鏡,厚厚的鏡片絲毫沒有擋住那雙特別有神的眼睛,眼珠一動不動,盯著人,與死神的眼睛無異。我的發言大概源於顏的感染,從開涮L起變得越來越有創意。有一次說完話,L照例用殺人的眼神瞄我。我也盯著他表示自己不怕。不知怎的,我突然覺得不自在起來。沒支撐多久,我臉一下子紅了,敗下陣去。L見我這般模樣,無比開心。他以後就用這招對付我。我毫不示弱,索性閉上眼,不理他。
以後的發展趨勢更為可怕,一直延伸到課堂上。上課時,我們都喜歡坐在後排,沒有座位時搶著坐,有座位時則為對方占座。上課坐在一塊時,我們不能說話,用手勢比劃,經常打將起來。最嚴重的一次,居然被講台上的老師當場點名,當時所有的學生齊刷刷地轉過頭來打量我倆。我們齊齊低下頭去。這是我有史以來上課最糗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