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劃成右派分子後,出家當和尚、居士已不可能。1963年12月9日,四川省佛教協會漢民族地區理事(擴大)會議(草案),著重討論十一條,其二是為了劃清敵我界限,純潔佛教組織。此條內容如下:“各寺廟不得接收地主、富農分子、反革命分子、壞分子和右派分子入教、出家,也不得把戒法傳給他們;反革命分子、壞分子和右派分子,不得進行傳教活動,其所在寺廟的僧尼,應加強對他們的監督和改造。”已被劃成右派分子的寺僧在寺廟裏當然要受到嚴厲的監管,因為這是繃緊階級鬥爭這根弦之必須。1965年1月6日,文殊院、大慈寺、諸山學習討論“階級鬥爭”,由仁勳主持,他說:“有的把反革命分子當先人在侍奉(妙輪)、請吃飯,有的右派翹尾巴,做轉手買賣佛像。”右派分子轉手買賣佛像也是完全可能的,因為當時盡管經濟有所好轉,但寺僧勞動強度大,要想改善一點生活,就不得不“因地製宜,就地取材”。

我查了比較權威的詹兆渝主編的《中國氣象災害大典·四川卷》(氣象出版社2006年12月版)一書,1958-1962年五年間,四川部分地區有發生過幹旱、小部分其他災難,除此之外,其他一切正常。可是這幾年卻是四川曆史上餓死人最多的時期。即便如成都市副市長李劼人在1958-1962年與子女、親朋好友通信時,也多談及飯菜不夠、餓肚子的情形,何況平民百姓?

寺僧自然也因不當的糧食和農業政策,存在著吃不飽的情形。到後來情形稍好後,從一張成都市佛教協會的糧食定量單上可以看到,大朗清潔工兼雜工為29.5斤、維鈞退休為27.5斤、戒品在縫紉組為29.5斤。糧食最高者為兩名炊事員——常明、正明,都是34.5斤。從買國家公債的數字來看,也不難看出從1954-1959年經濟逐步收緊和惡化的情形,1960年2月9日計算的大慈寺公債數目是:1954年50元、1955年20元、1956年400元、1957年500元、1958年1000元、1959年1000元,共計2970元。此前的1958-1962年,寺僧的日子亦不好過是必然的,因此他們必須參加生產勞動,在很大程度實現自給自足。

1961年3月6日大慈寺監院永建同僧眾製訂《大慈寺生產計劃》一份,其中說“我們要在1961年秉丞(承)黨的措施,全黨全民大辦農業,大辦糧食,堅決響應中共四川省委的號召,種早玉米、紅苕、南瓜等早熟作物。在這三天已挖了四十餘個南瓜窩子,準備挖八十個窩子,每個窩內種四根南瓜秧。今日以(已)良苗南瓜仔(籽)五至七百粒,育苗下種紅苕二百斤,點早玉米二至五分地。”“準備在苗稼出土後,盡量見縫插針的辦法,有空即填,多栽多種多收,既利於自給與飼養,又可以支援市場。”

在一份《關於各寺廟種桑情況》的說明裏,提到大慈寺種桑樹550株,雖然他們大多是六七十歲的老弱病殘,“由於他們辦理喪事,把時間推遲了一天”,但很快就組織起來,大家協力完成,並推選出真觀、通智負責管理。在三頁資料上留下有養蠶地點暫定在平安橋29號,有蠶房、蠶簸、蠶架數目的詳細規劃。共有桑樹3697株,大慈寺隻有13株。養蠶成員由天主教、基督教、佛教三部分人員組成,共27人。佛教成員共有熊子寧、大朗、宏暢、通智、維鈞、元盛、本成、仁德、廣超、覺禪、定超、重應、仁濟、演智、能潛、性泰、香融、隆福、惠先。其中大慈寺有大朗、宏暢、通智、維鈞、隆福5人。

關於督促寺僧種桑,1964年2月22日,成都市棉麻生產辦公室開出第68號介紹信裏說:“大慈寺負責同誌:茲介紹許菊遠同誌前來你處檢查桑樹種植情況,希接洽為荷。”至於為什麼養蠶呢?1965年27名養蠶成員寫成了一篇《養蠶的意義》來解釋。為了世界革命和越南革命,“我們一定要栽好桑和養好蠶,同時我們也懂得養蠶的政治意義和經濟意義。一噸蠶絲在國際市場上可以換回一百噸鋼材。今年我們初步計劃養蠶十張,這十張養好了能夠產絲半噸,半噸絲就可以換回五十噸鋼材,五十噸鋼材能夠造出不少的機器、拖拉機和飛機大炮。”這些大的目標不能說沒有,其實最主要的是寺廟養蠶自救,因為民生凋敝,是20世紀60年代不爭的事實。

1959年11月23日,大慈寺學習八屆八中全會,清修發言說:“我在1958年親眼看見大煉鋼鐵偉大的成績,我自己要把生產、喂豬等工作,盡我的(能力)搞好。”其實真有偉大成就,是不必勞寺僧來勞動和養豬的,因為社會需要分工合作。同時,11月23-24日兩晚文殊院、大慈寺學習八屆八中全會,並讀報紙“重慶人人動手,菜肉自給”。“對寺廟喂豬,有個別起初思想上想不通,如園教說:‘文殊院是個在國內外都是響當當的大叢林,名勝地方如何能喂豬。’經過學習,並且又是關起在喂,所以也就把思想搞通了。”想不通又能怎樣?生存自救畢竟成了第一要義。

1959年12月10-11日,文殊院、大慈寺、昭覺寺三寺學習簡報(“昭覺寺因撿柴夜戰未學習”)中稱其學習內容是讀報“省委關於迅速掀起群眾性養豬高潮的指示”。“豬肥苗壯,豬瘦苗枯”,“一頭豬就是一座小型有機化肥工廠”,大家“盡量抽出時間支援菜園和喂豬,為1960年養豬頭數比1959年增加50%以上及翻一番而奮鬥”。12月19日《本周學習總結——大慈寺學習組》,“星期一二學習中共成都市委員會召開副食品生產會議,作了部署成都市動員全民投入養豬高潮。同時並讀了劉少奇主席的馬克思列寧主義在中國的勝利。”“我們讀了大量發展十種家畜高潮,……我們在1958年喂了一頭,今年上(半)年喂了兩頭,現在喂了四頭。我們還要爭取多喂,致(至)於飼料,我們見縫插針,多種飼料,要達到自給。”

1963年大慈寺自製《大慈寺自養豬仔月報表》,上有:窩頭、頭數、存活、自養、代養、已配、已懷、母豬、成年、仔豬、病豬、50-100斤四個等級、飼料儲存諸欄目。表中顯示大慈寺自養豬仔2頭、一頭50斤以下,一頭100斤以上,其中的母豬已配、已懷,豬飼料,包括青、幹、精各兩百斤。這樣精打細算當然會有所收獲。1961年1月25日,市委統戰部何江成前來取豬肉,豬油10.09斤、豬肉81.09斤、豬頭14.07斤、肝子3.05斤。何江成持中共成都市委統戰部辦公室總務處的信函來:“大慈寺負責人:茲派我部何江成同誌前來取豬肉,請予給予為要。”昭覺寺寺僧純寶覺得自己辛辛苦苦地將柴弄來,文化局來拿現成,他想不通。“寬霖和尚叫我們夜戰拉柴到白家塘時,我想他倒睡了,叫我們送柴去,想不通。”(見1959年11月23-24日昭覺寺學習簡報)

除了養豬、種菜、栽桑、養蠶外,寺僧們還種植棉花。1965年底,大慈寺生產組長真觀、大慈寺負責人永建同作《大慈寺種棉經驗總結》,分析了1965年種棉花不如1964年成績、減少37%的原因,如育苗時遭三次失敗、秋天雨水過多致棉桃漚壞等。而且棉花的產量,則與寺僧可換的布票直接掛鉤。1965年大慈寺從成都市供銷合作社土產公司換取布票時曾填過“成都機關單位棉花換購布票領取單”,12人換購布票175.5尺,這說明成都市普遍鼓勵機關單位種植棉花。在領取單上的說明欄中,“換購布票總數,係指你單位全部交售後,換回布票的總數”,表明布票不僅是買布的憑證,而交售棉花又是換購布票的“憑證”,且時常還要填“成都市購貨券領用憑單”——大慈寺10人一次隻有領30張——物資之奇缺可想而知。

在自種菜、棉、桑的基礎上,砍堿及辦硝廠,以增加佛協、寺廟收入,改善寺僧生活,為經濟振弊起衰。市佛協成員成立砍堿組後,在彭縣天台山參加製草堿的人有智一、果善、真觀、願成、隆福、常照、能維、永觀、寂福。硝廠上遊生產者,計有永建、永淨、照悅、德明、寬霖等。1958年9月15日成都市佛教協會致函成都電信局:“成都市電信局:我市宗教徒在市委宗教事務處領導下,集資興辦‘火硝廠’,廠址在桂王橋北街天主堂內,現因急需,特請將我會電話機移至該處,希望協助為荷(我會電話機號碼353)。”與此同時,為了趕快將硝廠建成,成都市佛教協會還去函給桂王橋北街糧站,要求站方提供幫助:“出動施工建設人員五十人,晝夜趕建,因此在重體力勞動的情況下,感到原先定量供應之糧米不足,要求在五天之內每人補助四兩。”因為沒有更多的資料可查詢,不知硝廠後來情形如何,但曾經籌辦是確鑿無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