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春想了一會才明白他的意思,隻覺得這世上再沒有人比他心思更齷齪惡心的了,便罵道:“你道人人都和你一樣,強取豪奪,倚勢欺人?!空長了一副好人樣子,卻是個口蜜腹劍、薄情寡義、喜怒無常、鮮廉少恥的人麵獸心!他不過個孩子,你也要這樣編排他!你這雙眼睛,你這顆心,到底是怎樣長的?!就算你不積陰德,也留些口德罷!免得死後投進畜生道,才知甚麼叫因果報應!”

董信冷笑一聲,道:“我管甚麼前世今生,因果報應?全是狗屁!沒本事的才用這個糊弄自己,偏也有你這樣的呆子肯信!眼前的事尚且抓不住做不到,還指望沒影兒的來世!都怎麼想的?!我這輩子對得起自己,管他下輩子做豬做狗!你也不必跟我滿口仁義道德、禮義廉恥的,你與我做都做了,還怕人知道?怕人知道早不去死?你那時一頭撞死,才叫成全你的廉恥了。如今卻和我說起這個,你且先問問你自己,你還有這個臉麼?!”

蛇打七寸,他這一番話句句砸在宋春的心坎上。不錯,再沒有臉的事也做盡了,如今還有何臉麵有何立場去質問別人?禮義廉恥,如今自己也一個不剩了。這樣醃臢的自己,不怪狗狗兒連瞅也不願再瞅,要馬上離開自己身邊去。可我……我身邊,隻剩他一個了呀!宋春一時悲上心頭,癱坐在地上,淚珠兒撲簌簌地往外滾落。

她與董信兩個在一處時,不是大動幹戈,就是口角不斷,你有來言我有去語的。董信不想這一番話就將這牙尖嘴利的小妮子給說得哭了,一時竟有些不忍,考慮再三,還是過去將她抱上床,道:“人生一世苦短,你何苦與自己較真兒,除了為難了自己,能落得甚麼好?”宋春置若罔聞,忽然抓了他衣領子,道:“我與他不一樣的,你信我,我不過先哄住他,不是真心與他一起的,狗狗兒,你信我……”

董信氣得一把將她慫(扌雙)到地上,又氣不過,俯身捏了她下巴,狠道:“你睜眼看清楚嘍,我是誰?”宋春眼中淚水未幹,碧水寒煙般迷蒙空洞,雖然抬起眼睛,卻找不到一個落處。董信不依不饒,追問道:“我是誰?”宋春仍是不認得人一般,喃喃自語。董信扶著頭繞她轉了一圈,又低頭問:“別裝傻!你看我是誰?!”這時宋春雙目煙水方才散盡,神智漸漸清明,目光在他身上停了一刻,便似沒他這個人一般,起身在軟榻角落摸出一麵鏡子,重新將頭發包好,披了那件破爛夾襖便往外麵走。

董信攔住她,道:“你幹嘛?”宋春淡淡瞧他一眼,道:“天晚了,我出去找他。”董信道:“不是已教小鯉跟去了麼?你還怕甚麼,這麼大的人,丟不了。”宋春搖頭道:“不行,我得去找他,我不能教他一個人。”董信不覺有些撓頭,道:“他都走得這麼久了,你到哪兒找去?!還是好生在家裏等著罷!”宋春低頭想了一會兒,道:“那我去門口等他。”董信見攔阻不下,便揀起自己脫下的鬥蓬給她披上,剛要囑咐幾句,誰知宋春卻像燒了手般扯開那鬥蓬,摔在地上道:“我不穿!我不要你的東西!你別想把我弄得和你一樣!”董信何曾受過這樣冷待,一把將她推出門去,道:“那你便出去等死罷!”

宋春一言不留就走了。董信獨個兒在屋裏轉了幾個圈,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裏屋暖閣教他遛了個遍,忽然間便覺得這院裏的一切都教人厭煩。他想到明日是臘月廿二,他母親照例要去西山進香,他一向陪同的,不若此時便家去,一則不必起早,二也可省得心煩了。他主意打定,便大聲喚來薯蕷,急匆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