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兗州作家專欄
作者:延福
一
天蒙蒙亮,屋內還黑黢黢的。娘摸索著起來,悄沒聲地開門,帶門,輕腳碎步地走。還是驚動了窩裏的雞,唧唧咯咯地一陣騷動;灶窩裏的大黑豬,也哼呀哼地鑽出來;柵欄的羊兒,焦躁地亂刨蹄子。娘小聲地嗔罵:“你們這些小纏人精喲!人見天兒才吃兩頓飯,你要吃三頓兒,還急啥急喲!”黑豬明白了似的,鼻尖觸觸地皮,溜到一邊去了。
娘摸起戳在牆邊的大竹掃帚掃院子。這院落倒也不小,隻是大門東邊,院東南角被茅廁占了,朝北緊挨著是羊圈,羊圈的西邊是個大汙水池子,這就占去了大半個院子,實際可掃的地兒隻有堂屋和廚屋門前不大的地麵。
不覺之間,霞光紅了東邊天。今兒天氣不錯,沒風沒火,不冷不熱,怪可人的。這樣的天能有幾天呢,娘想到從前過那窮日子,多難,解放了,消停了幾年,人就天生不能安穩似的瞎折騰起來,互助組,合作社,人民公社,大躍進,大兵團作戰,大鍋飯,小四清,大四清……上邊一茬茬來人,不是促著人們搞生產,倒唆著人們瞎搗騰,倒糞似的,倒騰來搗騰去,結果人們挨了大餓,死了那麼些人。丈夫就是那年餓死的。想想這些年的苦,娘無聲地歎了口氣。
這是一天開始的時候了。娘愣完神,匆匆洗了把手,把頂在頭上的灰布帕子拿下來,擦幹淨手,進廚屋,麻利的刷鍋生火,給豬溫食。
豬食盛在一個大黑瓷盆裏,是用挑出的孬地瓜幹兒麵,拌上野菜、瓜皮、菜幫等預先餷好的。喂時,挖上幾舀子,放進鍋裏,兌上適量的水,溫熱,盛到個大盆裏,摻上一定的瓜秧子麵,倒到豬食槽裏就行了。這是天涼的時候,怕傷豬的胃,得先溫溫。若在熱天,直接拌好端給它就行。“牲靈同人一樣,你不疼顧它,它就不好好給你長。”娘熱好食,自個念叨著,一瓢一瓢往盆裏舀。
娘端著食往食槽裏倒,豬聞到食香,“吱兒吱兒”地叫著跑來,來到槽前,腿還沒叉好,長嘴就伸進了槽裏,猛吞了一大口,仰起頭,一掂兒一掂兒往下吞咽,兩隻大耳沾上了食,一撲甩,弄的娘褲腿上星星點點淨豬食。娘不煩,從旁邊拿塊破抹布,一點一點地擦。他心裏熨帖呀,聽著豬吃的梆梆響,心裏說:“人不挑飯,豬不挑食。”每年娘都能喂口大肥豬。
娘又屋裏端出一小瓢秕棒粒、麥粒、糧屑子啥的。這是平時淘糧食篩選出來零零碎碎喂雞鴨的,豬撈不著吃。娘知道“餓不死的雞”,它們會自己找食吃,可你不是要它下蛋麼?光靠野食是下不多蛋的。她把雞舍門打開,把早就急得“嘰咕嘰咕”叫的雞們放出來,任它們滿院子撲閃著翅膀嬉鬧、啄食;鴨子們則一跩一跩,“嘎嘎”叫著連滾帶爬撲向大門外的水塘裏。
娘刷鍋再添水,燒起了這一天的第一鍋開水。她灌滿了兩暖瓶開水,浸上一碗雞蛋水,碗裏漂了一層油花,香油花兒,老遠就噴鼻兒的香。這是給要學跑的孫子靜靜做的。靜靜大多了,要額外添加點飯食。香油是前些日子女婿程守道特意從城裏給她買來的,半斤,一小瓶,用皮塞塞著。她病了,不想吃飯。可她喝了一回,怪好,卻咋也不喝第二回了。每天除了孫子外,除非別人有個病災才行。守道說:“娘,喝吧!喝完了再買。”娘笑笑說:“那咱可不敢,老話說‘吃不窮喝不窮,算計不到就受窮’。”
二
堂屋裏有了動靜,金文兩口起來了。小廈屋裏也有了動靜,是蓮兒閨女和外孫女程飛、外孫程望起來去娘屋裏洗臉兒。程望上小學三年級,九歲;程飛六歲,明年上學。
娘就忙著往鍋裏再添水,鍋底續上柴,一手提暖瓶進了堂屋。放好暖瓶,從自己屋裏吊著的籃筐裏把饃啦、卷啦、菜包啦……拿出一些放在一個條筐裏,又把煮過的一小黑盆芋頭端上,去廚屋裏放在鍋箅上餾。箅子上半邊是幹糧,半邊是芋頭,滿滿溜溜的。等到春天過去一半,大多沒了鮮芋頭,這半邊就變成了煮熟的瓜幹。這是娘近些年再熟悉不過的工序。
娘的耐性就在這日複一日的家務活中,變得堅定、柔韌,有條有理。公婆在世的時候,一家人按輩分、身體、口味分幾種,就做幾種飯菜。雖然貧寒之家,沒啥好飯菜,她卻不急不躁,盡心盡力地整治。火候大點小點,口味重點輕點,作料多點少點,花樣變點換點……都會產生味覺、視覺的不同效果。這不是誰的命令,也沒有誰的要求,而自個心想這樣,願意這樣,自然家人也都滿意這樣。
娘從沒想過不操心,也從沒嫌煩過操心。丈夫在時就是個老實人,不操心光知道幹活。年輕輕上樹捋榆錢兒摔折了腿,成了殘疾。大孩子鑫文十八歲就推獨輪車掙錢養家,三十好幾和一個北邊逃荒來的女人成家分出去單過去了。閨女蓮兒找了個對象,是縣城裏中學教師,可婚後不久就成了右派。蓮兒和她的子女就落戶到了郝家街。三兒金文高中畢業回家勞動,媳婦金花就是鄰村樂家街的,如今給她生下個孫子叫靜靜。家裏平時吃飯的是七口,女婿程守道家來就是八口人。這些家庭成員,有大有小,幹的活有輕有重,體質不一樣,口味不相同。你想,這長年累月的窮日子,能不把並不多好的吃食,在製作上下點功夫,叫人吃著可口點嗎?不上心操持咋行?
吃大鍋飯的時候,還有後來挨餓的幾年,娘沒用想方設法鼓搗著吃,因為人們就是餓,餓得生熟都不用分了,還講究口味?這些年農村公社的社員們,能填飽了肚子。隻是每年每人能分六七十斤毛麥,除年節、客來客往,沒人敢動用它。很多家庭還要考慮將來的紅事白事,或者拆舊房蓋新屋用,人類總得要為後世著想麼。這種時候,娘可就動大心思啦。磨麵時,麥子麵頭兩鑊單收起來,這是細麵,留著有事用;三、四鑊同麵底、麥麩混合在一起,家人吃飯用。每隔幾天娘蒸鍋幹糧,粗白麵和瓜幹麵按一比二比例混合起來蒸饃,粗白麵同瓜幹麵按一比一比例混合蒸菜包、菜卷。成品的幹糧呈黑褐色,所以稱之為黑饃、黑包、黑卷。就這種麵食,家人也不是隨便吃的,盡你吃的是瓜幹煎餅和煮熟的芋頭、瓜幹。每年暮春和冬初是村中各家大製煎餅的時候,暮春製了吃一夏,冬初製了吃一冬一春。鏊子主人得排號,年輕的閨女媳婦穿上舊衣舊衫,像工人穿上工作服,手緊腳緊,頭上蒙塊手帕,夜以繼日的坐在鏊子前趕製煎餅。沒人能做的人家,或請左鄰右舍的,或叫親戚來幫忙做。有那剛過門的小媳婦兒更忙,做著婆家的還掛著娘家的,忙完這頭,馬不停蹄的去忙那頭,嘴裏喊著累,心裏可真切的感到了自己的價值。做好的煎餅碼成摞,有一尺高的,二尺高的,人口多的有半人高的一大摞。它是村裏人們常年吃的飯食。有了它,人們心裏就踏實。人們說:“有它吃心就不慌,咱不就是芋頭肚子麼!”
娘操持著全家人的吃喝。兒子金文,媳婦金花,閨女蓮兒,都是勞動力,光吃瓜幹煎餅、喝芋頭糊塗,身上缺油水,幹活哪能有勁?所以她要他們每頓飯吃個黑饃,再吃別的。菜包、花卷多叫外孫程望、外孫女程飛吃。程望眼看就成大孩子了,程飛也說小不小了,蹦蹦跳跳的,好害餓。他就用粗白麵摻點細白麵和成麵擀成巴掌大的皮子,再把一塊瓜幹麵疙瘩放在上麵,四麵裹住,用軸子輕輕擀成圓形餅,放在鍋裏慢慢烙。一鍋烙七八個,溫火,勤翻。這是非常費功夫的活,往往吃過早飯,幹活的下了地,去學校的進了校,靜靜蹲在筐子邊玩,娘就邊逗孩子,邊烙餅兒。續多少次柴,翻多少遍餅,娘也沒數,直到餅發的寸多厚,兩麵微黃,一拍砰砰作響,香氣四溢,咬一口又脆又酥。這才是純正的“火燒”,一種功夫活,是用人的耐心烙成的。程望喜歡吃,一次能吃一大個。金花有點心疼,張嘴就說:“這不把咱吃窮啦!”金花直口快舌,娘也會戳她的心窩,看著孫子說:“靜小子長大啦,俺烙得比這還酥點,還嫩點,讓你吃了長得高高胖胖的。”金花就轉氣為笑了。
三
娘往灶膛裏續著柴草。潮濕的雜而碎的柴草,在娘身前身後的堆著,急用時扒過一些放在臉前麵用手篩撒著整的往灶底續。濕潮的碎草把火壓熄了,就用左手“咣當咣當”急拉兩下風箱,火就會竄出火苗來,彌漫的煙霧烏雲似的從門的簷底下爭先恐後的往外擠。出了屋門,馬上就風流雲散了。在鍋底與鍋裏都不用娘太著急的時候,娘就會站起來,來到廚屋門口,仰臉長出兩口氣,摘下手帕在身上各處抽打抽打。這時候娘有一種最愜意的神態出現。灶前的碎柴草常年如是,因為社員喂豬多不打圈,廚屋鍋門臉前就成了豬的趴臥之地。一天到晚的撕扯趴蹬,柴草能不碎而濕嗎?娘喂得豬也人樣。娘常這樣誇它,說它屙尿都會哼呀哼地跑到院裏臭水坑邊。這臭水坑,臭則臭矣,可在農家卻不能沒有,幾乎各家各戶,無論人多人少,在當院的某處或大或小的都要有。它既能藏汙納垢,又能漚製上等的農家肥。春秋兩季隊裏量方記分,這種肥的分值僅次於茅廁的人糞肥,尤其是熱天,豬還要在這裏洗澡,解決它的消暑去癢問題。娘無視豬的缺點,好像它把柴草弄碎弄濕倒是幫了她的大忙似的。
金文家廚屋是兩間西屋。年歲多了,院子起高了,屋底就顯得越來越低,進屋就像下地窖。為防雨水往屋裏灌,門口就培了個高埨子,門外愈高,門內愈低,高個進門就要低頭哈腰往裏栽。北間,靠西牆盤著鍋灶,灶後穿破北牆砌上煙囪。東拐是兩尺寬的土台子,做飯用的家家什什都放在這裏。南邊那間,放著喂牲靈用的缸缸盆盆。灶門前,西牆上,手拉風箱的地方,是灶王爺的神位。金文小的時候,那裏終年貼著個神像,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笑嘻嘻的看著你。娘坐在灶前做飯,趁空向孩子們講故事。娘的故事,即使遇上有人認為的惡人也是那麼善良可愛。如娘說長毛的故事。“長毛”就是南蠻子,書上說的是“太平天國”的人。娘說,他們很有本事,但又憨厚的可愛。他們在大門外問:“家裏有人嗎?”回答:“沒人。”“沒人誰說話?”“灶戶老爺。”他就相信了,真的走了。
如果說娘有工作,那就是家務;如果說娘也有工作地點,那就是廚屋。兩間廚屋就是她的辦公室。娘在這裏盡心盡責,無怨無悔。如果把她同過去的官們,同現在的幹部們相比,她是最盡職,最無所挑剔,無怨無悔的稱職的第一人。廚屋的低劣條件,首先被女婿程守道注意到了。那是在一個炙熱的暑假裏,濃煙彌漫的廚屋裏,娘嗆得咳嗽不止。守道正好在家,決定改進一下鍋灶。他要金文搭把手,利用生產隊用回龍炕育芋頭芽子的道理改成回龍灶,多半的煙霧來到灶門口又被抽回過去,從後麵煙囪裏走了,娘再燒鍋就好受多了。那時上級按季節按人頭供給社員部分煤,發給煤票,憑票去供銷社或縣裏煤炭公司去買。守道要金文把這些煤票攢起來,到秋末去拉來幾百斤無煙煤。無煙煤當時在農村很少有人知道,這是一種冒著藍火而不冒黑煙的煤。守道不知從哪裏弄來一種手製蜂窩煤的東西,把這煤碾碎,兌好料,製成蜂窩煤。到了嚴寒的冬天,在堂屋門後生上蜂窩煤爐子,可燒水、炒菜和取暖,省了娘的不少事。
守道是個好人、能人,娘心裏一直就這樣想。他給隊裏做了多少好事呀?種上蘋果樹,弄成蘋果園,買抽水機,用機器抽水澆地,還有就是教給人多少生產知識……這樣的人咋就成了右派呢?娘知道,這右派就是四類分子。四類分子受管製,娘在村裏見過。娘望望天,說:“這是老天不公啊,老天爺也有不睜眼的時候!”
四
娘往鍋底續上把好柴火,就站起來要去堂屋挖糝麵下鍋。
“娘,水熱了不?”
隨著聲音,一個黑影兒撲進屋來,把娘嚇一跳,差點歪倒。再一看是媳婦金花,端著牙缸要熱水。娘笑嗔道:
“娘的個腿兒哩!辦啥事都貓三虎四的,嚇俺一大跳。”
金花向娘擠擠眼說:“一跳?俺咋沒看見?”
“咋?還要娘摔死呀!”
金花“咯咯咯”地笑起來,笑著說著:“俺可不敢,俺哪舍得。沒娘了,誰給俺做飯?”
娘心裏笑罵著:“嘴怪會說咧!氣死人抵命,哄死人沒事喲。”娘沒說出口,卻問金花:“堂屋爐子上沒熱水嗎?”金花說:“那留著燒開水呀。”就從燉水壺裏倒了水刷牙去了。
娘隨手拿水瓢給燉水壺添加上水,向鍋底續把柴火,急忙去挖糝麵,顛著小腳剛回到廚屋,外孫程望背著書包來要幹糧吃。他要一路吃著去上學。娘掀開鍋蓋,從騰騰的熱氣中迅疾拿出個花卷,兩手倒騰著,“撲撲”吹吹熱氣,遞給程望說:“慢著吃。”程望應了聲,一蹦一跳地上學去了。
娘望著外孫的背影,心裏不知咋地卻酸溜溜的。多聽話,多靈性的孩子啊!剛六七歲的時候,夥伴們藏貓貓,他就知道躲廚屋裏用棒子秸遮住自己,從地皮上伸出小手給豬撓癢,豬在他麵前草窩裏哼呀哼的優哉遊哉地眯眼兒。夥伴們幾次去廚屋竟沒想到酣睡著的豬後麵會有人。前些天,小公社舉行“毛主席著作學習大會”,程望一口氣背下來200條《毛主席語錄》。可就是因為他有個當右派的爹,就沒能參加縣裏舉辦的啥會。要在他老姥爺教書那會兒,這孩子一準能中個秀才、舉人。真是可惜了!
金花在汙水坑邊刷牙。汙水坑北羊柵前挖了個芋頭井,井口用一塊廢舊磨盤蓋著。金花刷完牙,“噗”一口水噴灑出來,霞光中許多閃光的珍珠散落在水坑裏邊。小程飛紮著兩個羊角辮,從娘屋裏出來,悄沒聲地來到姥姥身邊,說:“姥姥,我餓。”“好孩子,姥姥給你拿菜包。”娘就掀鍋拿菜包子。飛飛的任務是遛羊,她趁機跑去打開羊柵門。羊早就等不及了,猛地竄出來。金花正撅著腚,探著身往汙水坑裏涮牙缸、牙刷,不想被羊一撞,一個趔趄,差點摔進坑裏去。金花回頭吼飛飛:“慌啥哩?急腳似的,搶你奶奶的孝帽子?差點撞俺坑去。”
飛飛就站住不敢動了,驚懼地望著發怒的妗子。娘把菜包遞到程飛手裏,哄她說:“不怕,嗯?你妗子跟你鬧著玩兒呢,快走吧。”
飛飛一手拿菜包,一手牽上羊出門走了。娘轉臉說金花:“那麼小的孩子,不能好好說?黑喉嚨大嗓的,嚇著她呢!”
金花也覺到了不對,忙潑掉牙缸的水,進了堂屋。正好靜靜被嚇醒了,大聲地哭叫。娘就去廚屋端上雞蛋水,顛著小腳兒跟在金花後麵,邊跑邊遠遠地哄孩子:“靜靜乖,靜靜不哭,靜靜喝香水水。”
五
娘心裏明鏡似的。在這個家庭中,丈夫不在了,就是還在,她也是個撐家主事的人。大兒子三十好幾找不上老婆,後來遇上個外地逃荒女人跟上他,還帶來個女兒,三口人艱難地過日子,可那究竟也算有個家啊。老二從部隊轉到地方,在東北鐵路上工作。他工資有數,媳婦孩子都啃他,回趟家都難,也不容易。現在家中,小兒子金文,當民辦教師。隊裏劃分,上邊補幾塊錢,很多時間得在學校,家裏事管不多,也不會管。小兒媳婦樂金花,鄰街樂家街人。在娘家做姑娘時就是黨員,婦女幹部。她直言快語,敢說敢做,舍得下力氣。幹隊裏活,過自家日子,都是把角兒。過門來當媳婦還當婦女隊長,在隊裏帶人幹活說話算數慣了,在家裏就不免顯得出來些霸氣。金文主要時間在學校,湊空就管自留地裏的活,有姐夫守道幫著,自留地、飼料田都管理得不錯,近些年家裏的日子就寬綽了不少。蓮兒住娘家,還帶著倆孩子,男人又是那樣個身份,雖然家人沒有外著自己,自己也不免要謹慎小心,哪敢多事。蓮兒起來洗臉刷牙、梳妝打扮都在自個屋裏,完了,把臉盆的髒水輕輕倒在汙水坑裏。做著這一切,不細心的人,往往覺不著、看不見。剛才,通過門上的小小的玻璃窗,她看見飛飛被吼的一幕,心裏比女兒都難受,淚就在眼窩裏轉。怕讓娘看出難過,就拿濕毛巾擦擦,走過娘身邊說:“俺下坡啦。”娘問:“家裏沒活?”家裏活,就是有人要做衣裳。蓮兒有台縫紉機。蓮兒說:“有兩件,晚上加班做吧。”低著頭,沒看娘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