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卿……她叫餘雙卿。”
沈默姑和胡阿牛坐在端風閣前麵的偏廳裏,已經有兩個時辰了。
“餘雙卿這名字聽著是有些耳熟。”沈默姑表情痛苦。
“大姑你別裝模作樣了,這名字明明就隻和餘卿差一個字。”胡管家摸著兩撇胡須做沉思狀。
“可也許人家隻是餘卿的親戚?我想起來了,當時聽說那女朝奉自小寄居舅父家,也許餘卿就是餘雙卿的表弟?”沈默姑不能抑製僥幸心理。
“可你方才已經提過,女朝奉的舅家姓賀!他要是女朝奉的表弟,就該叫賀卿。”胡管家無情反駁。
“老胡你不要逼我!”沈默姑耐不住性子跳起來,“想要我相信餘卿就是餘雙卿,是從蘇州來的女朝奉?相信那死小子其實是個——女人?你打死我我也不信!”
“我何必要打死你。”胡管家悠然轉頭看天,“其實我隻是在自己心裏想,爺為什麼一副失魂落魄受打擊的樣子回來?阿餘又為什麼不肯道別就走了?莫不是因為爺發現阿餘……有什麼事情瞞著他?瞧爺的表情,就知道這件事情很——很不尋常。”
“你不要胡猜!做什麼餘卿就該和餘雙卿有關係?說不定龍大哥提起餘雙卿隻因為……”沈默姑握拳著急,“因為她可能和餘卿是同鄉!你想,小餘一走,龍大哥不免有些舍不得,就打算去蘇州看看他。於是想起我在蘇州還有一個舊相識,就順便問問我。”
“你和餘雙卿算是舊相識嗎?”胡管家眯起小眼睛。
“怎麼不算?我到底和她舅母做過一筆交易嘛。對了,我們做交易時,那餘雙卿正要被她舅母發嫁!現在餘姑娘早已經成了蔣家的妾,她怎麼會和餘卿那小子有牽連?一定沒有!”沈默姑一臉斷然、決然。
“那餘卿留下的一千五百兩銀子,你又怎麼說?”胡管家追問。
“死小子也許忽然發了橫財,這筆小錢就留給兄弟小九買豆腐吃了?”沈默姑做深刻探討狀。
胡管家氣得扭頭,於是看見徑直跑過來的小九。
“怎樣?老爹要你查的事情怎樣了?”
“賬房大叔說,餘哥哥走前列的那張清單,裏麵的東西都被送回來了,隻缺一張什麼竹林圖。”小九一邊回答,一邊疑惑地看看老爹又看看沈默姑,“你們怎麼不讓人找我餘哥哥回家吃飯,倒隻管坐在這裏閑聊?”
胡阿牛和沈默姑齊聲長歎。
“罷了,我們竟然被一個女子戲耍了三年,”胡阿牛使勁眨動小眼睛,“慚愧我一向以為自己眼力不錯!”
“這……那……一幅圖而已,也說明不了什麼。”沈默姑的聲音低了許多,明顯底氣弱了。
“我記得阿餘走之前,好像特意向大姑你請教過——爺得到那幅《竹林七賢圖》的經過。”胡阿牛搖頭,做不堪回首狀。
沈默姑張口無言。
“大姑,你和我老爹在說什麼呢?”小九看來看去、聽來聽去,到底沒明白。
“說什麼?”沈默姑總算找到出氣的機會,怒氣衝衝道,“你的老爹說,餘卿,就是你那寶貝餘哥哥,好兄弟、好朋友,其實是個女扮男裝來我們這裏——取畫的!是個女人!”
小九呆住。
大家無言。
小九忽然叫出來:“大姑你傻啊?你怎麼做兄弟的?人家說你的兄弟是女人,你就相信?你還講不講義氣?”
沈默姑也叫出來:“你當我願意相信這個莫名其妙加荒唐可笑的故事啊?還不是你老爹一個勁逼我信!一個女人在我身邊同事三年,甚至和我堂堂男子齊了名!這要傳出去,我沈默姑顏麵何在?今後還有臉見人嗎?”
“這一定是老爹嫉妒我餘哥哥,才故意編瞎話誣賴他!”講義氣的小九把矛頭對準老爹,做大義滅親狀,“餘哥哥比老爹能幹!書房丟的畫卷隻有餘哥哥清楚、隻有餘哥哥懂!餘哥哥今年給我的壓歲錢也比老爹給的多!連我娘也更喜歡餘哥哥!所以老爹——”
胡阿牛已經氣得幾乎把脖子扭斷,小眼睛也眨得停不住了,“我、我、我不和你們兩個笨蛋一般見識!”
“少數服從多數,餘哥哥是男子漢!”小九得意報捷。
沈默姑看看小九又看看胡阿牛,沒有吭聲。總不好插手人家父子之間的恩怨吧?
“哼,我不過是在想,”胡阿牛努力平定情緒,做悠然回憶狀,“當初是誰一從西域回來,就差點把餘卿當成男裝的女孩子?是誰口口聲聲一直嫌棄阿餘娘娘腔?又是誰把阿餘的不近女色當成笑話?”
“是誰啊?”小九被老爹的連連發問搞得迷茫了,“我是說過餘哥哥娘娘腔,可那是從前小時候。”
“我……咳!”沈默姑跺腳。
被胡阿牛這麼一提示,沈默姑也想起許多……
當初,香緣庵的後門:……其實小弟自幼患有一種怪病,一近女色,就會心跳如搗,登時暈厥,甚至還有性命之憂啊……我餘卿的確算不得一個男子……
“渾蛋!”沈默姑不由自主罵出聲,“死小子這麼耍我,害我為他難過好一回!”
當初,塞外的泥雨中:……我羨慕沈大哥和爺從小就是朋友,彼此知根知底沒有秘密;羨慕沈大哥有足夠力量保護自己,不用麻煩爺的庇護;羨慕沈大哥有一輩子時間可以追隨爺左右,不用擔心閑話,也不用擔憂分離……
“這……”沈默姑不由自主恍然,“原來死小子這番話……他說者有意,我竟然笨得聽者無心?”
胡阿牛歎氣,“我現在才明白,為什麼爺那麼對待餘卿。餘卿若不是女人,能讓爺那麼憐惜心疼嗎?爺又不是喜歡兔子。可憐我們爺也糊塗,恐怕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那麼對待餘卿呢。”
“老胡你說什麼?”沈默姑不同意,“龍大哥有什麼不對勁的?是餘卿那死小子一個人自作多情。”
胡阿牛回憶:“記得爺第一次和餘卿見麵,就知道憐惜餘卿頭上被茶客打出的淤青。餘卿醉酒,爺親自抱回西廂照顧。你幾時見爺扶別的夥計上馬?一見餘卿被曹二公子調戲就失去冷靜,還有爺看餘卿的眼神……雖然我一向不願承認,可爺看餘卿的眼神時常會……”
“夠了夠了!”沈默姑舉手投降。
“現在如果我說,阿餘他其實當然是一個男子!你信不信?”胡阿牛瞄向沈默姑。
“你打死我,我也不信。”沈默姑已經徹底認輸。
“我又何必要打死你。”胡管家悠然轉頭看天。
“哇,大姑你真是沒骨氣,這麼快就動搖了!”失去同盟的小九委屈得直拍肚皮,“餘哥哥,這世上隻有小九我一個人相信你啊……”
小九跑去胡大娘那裏尋求支援,留下胡阿牛和沈默姑,一起商量餘卿離開的善後事宜。
兩個人最終達成的一致是:這件事情關乎商行信譽和大家的顏麵,還是按下去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