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後,徐記雜貨的老板徐楚安登門拜訪龍立潮。
客人在端風閣等候夥計通報主人的時候,發現牆上自己曾經看熟了的那張畫圖不見了,隻留下掛畫處的一個空白。
“馬丫,你們爺那幅《雲路盤山圖》呢?”徐楚安問奉茶的丫頭。
“收起來了。”馬丫噘嘴道,“我們胡管家說那圖是贗品,掛著礙眼,爺聽了也沒反駁,就由著胡管家收起來了。”
徐楚安奇怪道:“你們爺三年前不就已經知道那圖是贗品了嗎?我還記得是餘卿斷的呢。掛了三年,怎麼現在才覺得礙眼?”
那幅《雲路盤山圖》是餘卿展露靈氣的開始,龍立潮曾經懷著自豪對徐楚安提起。也許是為了紀念餘卿初來時的這個小故事,那幅畫一直沒有被取下。
“誰說不是呢!”馬丫的眼睛紅了,“徐爺,這世態人情真是淡薄啊,餘哥兒剛走,我們胡管家和沈大哥就發布了命令,說從今後大家都不許提餘哥兒的名姓呢。”
“你們餘哥兒果真走了?走去哪裏了?”徐楚安驚訝。
“胡管家說餘哥兒想家,所以回故鄉了,可我不相信。”馬丫委委屈屈看著牆上掛畫處的空白,“我瞧胡管家和沈大哥這幾天的樣子,倒像是餘哥兒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似的,一定是他們趕餘哥兒走了。可憐餘哥兒走時一聲沒言語,大家都不知道,我……”
窗外一聲咳嗽,將馬丫的話打斷。小丫頭偷抹著眼淚出了端風閣。
管家胡阿牛出現在門口。他目送了馬丫一會,才進門招呼客人。徐楚安覺得胡管家寒暄時的表情不太自然。
“徐爺,小妮子沒有在你麵前亂說什麼吧?”
寒暄畢,胡阿牛終於忍不住問出自己關心的話題,小眼睛也開始眨動。
“沒有說什麼,隻是說你們餘卿走了。”徐楚安答,“不是她主動說起餘卿的,是我因為一件事情先問的她。”
“啊?這個……嗬,其實也沒有什麼。”胡阿牛賠笑,“我其實隻叫他們沒事時別總是‘餘卿’‘餘卿’的。阿餘不過是走得匆忙些,這些下人就‘餘卿’‘餘卿’嘀嘀咕咕瞎猜亂道,我怕我們爺聽著心煩。徐爺你是知道的,我們爺和那小夥計感情不錯,聞言難免會思念故人。”
“那幅畫……”徐楚安指一指牆上的空白,“也是為了避免睹物思人才收起來的?”
“是啊是啊,嗬!”胡管家急於轉移話題,“且不說餘卿,徐爺這回上門來,一定是為了生意上的事情,大家先談生意要緊。”
“胡管家錯了,我這回來,還真是專為餘卿來的。”徐楚安忽略胡阿牛的尷尬,認真說道,“若餘卿是因為想念故鄉才離開你們商行的,我沒有話說。若他是因為在府上出了什麼錯,被趕出門的,那我倒希望餘卿可以去我那裏幫忙。”
原來字畫行的老林見過徐楚安。
老林告訴說,龍氏商行似乎出事了,因為六天前餘卿去找過他,拜托他捎信約見一位有名的宮廷畫師,好像要打聽什麼宮廷藏畫的消息。
老林曾是個不得誌的窮畫家,兩年前得到餘卿的幫助才開了家字畫行。他關心事態發展,所以後來又向那位宮廷畫師打聽,結果那畫師隻搖頭歎氣了半日,卻沒有吐露半個字。
老林於是自己來龍府見餘卿,卻被門首小廝告知:府上已經沒有餘卿這個人。
無奈之下,老林求徐楚安來這裏一趟。
“你們餘卿一向受龍大當家器重,這回究竟是犯了什麼錯,讓你們這麼抹殺他的存在?龍大當家既然舍得放棄他,我就招聘他。你知道,我對餘卿可是很欣賞的。”徐楚安微笑道。
“徐爺,阿餘他真是因為想念故鄉才離開的!”胡阿牛恨不得指天誓日,“門上的小廝說話沒輕重,讓他們沒事少說,他們就做出諱莫如深的怪樣子,真是氣死人!待我教訓他們去!”
胡阿牛丟下客人,喘著氣出了門。可是他模樣慌張,倒像是特意要避開徐楚安出的難題。
徐楚安正在疑惑胡管家的可疑行止,就看見這位管家的兒子行止可疑地從窗口探進頭來。
“徐大叔,過來過來。”小九神神秘秘向徐楚安招手,“我有大秘密告訴你,可別告訴我爹是我小九告訴你的!”
徐楚安隻得走去窗邊,“小九,怎麼你和你爹今天都有些古怪?”
“可不是古怪!”小九東瞅西看做望風狀,接著用手把嘴巴聚攏,湊近徐楚安的耳朵,“我要告訴你這大秘密,你可不許告訴別人去!要是家裏的其他人知道了,有損我餘哥哥威名。餘哥哥原本書生文弱,再被這種閑話一傳播,就更沒形像了!小九決不做對不起餘哥哥的事,餘哥哥……”
“小九,你口水滴到大叔脖子裏了。”徐楚安打斷小九的喋喋不休,“餘哥哥到底有什麼大秘密,你就快說了吧。”
“我餘哥哥是光明磊落的男子漢,他能有什麼大秘密?!”小九不樂意了,不過他很快情緒好轉,“可是我真知道一個大秘密!偏偏不好告訴家裏的人知道,憋得難受!你來得好,為聽這個大秘密,脖子裏滴到口水怕什麼?這大秘密就是、就是、就是——我爹和大姑!我爹和大姑因為嫉妒餘哥哥的才幹、嫉妒餘哥哥受爺器重,就編造謠言誣蔑餘哥哥!”
“這——當真?”不會吧?胡阿牛和沈默姑不會是這種人。
“大叔怎麼不信?”小九氣急,“我親耳聽見他們說餘哥哥是為了一幅畫才在我們商行待了三年的,他們還硬說餘哥哥是個女子!”
啊?徐楚安忽然覺得自己的眼睛不聚光。
餘卿是個——女子……
起先在膩粉樓見餘卿第一次跟著龍立潮出門,餘卿左右躲閃姑娘們的親近……原來她不是怕姑娘們的親近,她是怕身份被拆穿啊。
後來在煮泉香見龍立潮抱著為李小姐和番消息暈倒的餘卿,而龍立潮那時的眼神……原來他對她的心情早不是主人對夥計了。
還有,不論說起什麼話題,龍立潮一提起餘卿就含著笑……
“怪不得啊,我一直覺得龍大當家和這小夥計相處得很——很微妙,”徐楚安恍然,“怪不得。”
“說什麼‘怪不得’啊?”小九被徐楚安的自言自語打敗,“徐大叔,不會你也忌妒我餘哥哥,寧願相信他是‘女子’吧?”
徐楚安顧不得爭辯,隻問:“小九,你們爺又是怎麼說的?”
“更別提我們爺!最近我們爺有點呆呆的,你看你都來這麼久了,我們爺還沒出來會客,一定又是在什麼地方發呆,嚇得小廝不敢通報。”小九垂頭喪氣,“徐大叔,你看我們爺是不是上了我爹和大姑的當,在那裏憂愁我餘哥哥是女人?”
那天徐楚安沒有等下去就離開了。
他從商行的大門出來,一路微笑又一路歎息,奇怪自己的領悟力太遲鈍。
可是,身份被識破的小夥計就這麼從商行消失了?
徐楚安覺得,依照龍立潮的性格,以及自己對龍立潮和他的小夥計之間感情的判斷,這應該不是故事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