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在黃昏後,被拉長的影子投在地上,出門的人都該回家了。阿簡做完一天的家務活,就獨自站在籬笆旁的門側等候丈夫的歸來。門前那條小徑每天都會重覆他的腳印,因丈夫不喜熱鬧,夫婦倆的生活倒一直過得很平靜。丈夫就是她的天,當下山了在外人的麵前時,她就總會很安靜。也許丈夫發現了她的沉默便更不願意下山去,就幾個頑皮的毛孩子還常常上來這邊溜達。
阿簡輕歎口氣,眼神擔擾地望著前麵,天色已有些晚,可丈夫卻仍未歸家。過了好一會心思才可落下,因為前麵丈夫背著個藥草簍的身影已出現,正趕著往家的方向而來。阿簡踏出家門走了些步,來到麵前從他背上接過簍子。其實她總擔心他的身體,許多年的一次箭傷他的腳已落下了風濕的毛病,盡管他才未到四十啊。
“趕回來時遇到山下村莊裏的大嬸有急症,擔擱了許久。”
“嗯。累嗎?晚飯弄好了我們回去就能吃。”
“抱歉,你等好久了對不對。”男子的手掌托起他娘子背後的簍子默默替她減輕負擔,步伐開始有些吃力,他今天已徒步趕了十幾公裏的路,“我明天起都不下山了。”
“可村莊就你一個教師和大夫。若是累了便休息些日子。”阿簡走了幾步發現後麵都沒聲響便回頭望,果然看到她的丈夫停在那,神情如個賭氣的孩子,抿緊了性感的薄唇。
“娘子你都不關心為夫!”明明是個將四十的人,可臉容看上去卻依舊像是三十出頭,明明咄咄逼人的語氣,卻又總容易讓人聽出當中的委屈傷害。“為夫的腿今天累到又痛了,娘子你就不會心疼嗎?”
阿簡實在很難將眼前這個會為她一句話便控訴他的男子,跟在山下那個凡事都冷淡如冰的人相比。心中又無奈歎了口氣,她發現長得美的人,就易使人心軟些。不過她不敢吐出這話,因為她丈夫憎恨別人表揚他的外貌。有些被蒙了心說出這些話的人,大都落了個不太好的下場,而且他確實是個相當記仇的人。
“可村子現在確是離不開你啊,”阿簡看著他越發深沉的臉色,聰明地換話題繼續道:“夫君不是說過喜歡我每天在門口等你回家,喜歡我幫你做的飯菜嗎?”
“為夫隻喜歡每天跟你待一起。家務活為夫會幹,娘子隻要在我倆興趣來時做上頓飯菜便行。”手臂挽上他娘子的肩膀,慢慢向家的方向走去,“山下那些人的死活又與我何關。”他隻想過著跟一個月前那般的生活,若非當時他娘子在看了山下那下老頭與毛孩後,用甜言蜜語哄他下山,他如何也不可能讓他娘子如此勞累。
阿簡語噎,她丈夫的性子一直便是如此。世間上除了她,估計沒什麼能讓他上心。他曾說他倆是要在世上相依為命的,除了彼此誰也都不要,即使成親已五六年,他都避免讓她懷上孩子。
用完晚飯後,阿簡捧著裝住碗筷的木盆往後院走去。丈夫尚未氣消,這頓飯吃得很安靜。直至她坐在小凳子洗碗筷,看到丈夫也拿出個木盆幫忙洗涮時,才終於籲了口氣。
“過些日子便是墟期,我們到時再下山補些用品好嗎。”沉默一陣後,阿簡停下洗碗的動作抬首望住他詢問。
“嗯。”
阿簡嘴角扯了扯,捧起木盆往廚房走去,剛沒邁出幾步,便被丈夫從背後抱住,聽著他用極奇委屈的語氣道:“阿簡不要惜之了。”
阿簡已見慣他耍賴的本事,總在無理後便擺出那副受傷表情。轉過身,隻能嗔道:“不要你誰幫我做飯洗碗。”果然,她那丈夫便馬上笑逐顏開,笑得那個絕代風華。
其實從在宮中王爺讓她侍候他那天起,她就已當他是主子,可自從他病愈那天起,這一切又似乎有了那麼些改變。他成了她的夫,她的天,那個替她遮風擋雨給她所有的天。不再是那個她去照顧的病人,這個神般俊美的男子突然地成了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份。
她隻是深宮中一個失了記憶的小宮女,能找到個如此疼愛自己的夫君,正如許多人所認為,在這個時代她是幸福的,這個時代?阿簡又為自己冒出的奇怪用詞好笑,難不成她還能不是這世間的女子?
柔荑輕撫著散在她大腿上人的三千發絲,借著燭光無聲地凝視她丈夫俊美皎好的臉龐,他那美麗的銀眸柔柔望向她,盼目流情,一切盡在不言中。她的紅唇輕啟:“惜之,你真美啊。”話後阿簡才為自己的衝動心底默默後悔,可卻沒看到意識中的憤怒,她的丈夫美好的嘴角像個小孩般展開笑綻,臉龐有難得的紅暈。
他的那個笑容,隻有在他病時才曾有過,讓阿簡的表情恍惚了下。
“娘子終於說惜之美了,原來娘子沒嫌棄阿之。”惜之興奮地躍起身,坐在床上眼睛亮得驚人。
嫌棄?阿簡未想過她的丈夫會將自已放在一個如此卑微的位置。成親這些年以來,他們都相處得很好,盡管平淡卻認真。
“所以這些年你都幫我做了所有家務活?”
“嗯,我怕你有天不要惜之了。”
“傻瓜。”過了許久,阿簡才發出一句。
被一個男人這樣默默地愛著,對女人而言,她是幸福的。或是沒小孩的關係,家裏也清靜得緊。幸好夫妻二人的性子喜靜,隻是不知怎的,她心裏總會有些莫名的失落感,是為那段她未曾憶起的回憶,或是什麼,日子久了她也無法將這些感覺說清。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今天早上夢中醒來時阿簡滿頭冷汗,汗水染濕了綢衣,緊貼住玲瓏的身體。雖才近深秋,可身體還是不停地發抖。
“怎了?”淺眠的枕邊人起身關心地問道。
“沒沒事。”緩了些久,阿簡口中還是有些不擇言,玉臂跨過惜之的肩膀,緊緊摟住他的脖子不肯放手,整個人像隻受驚的小貓縮在丈夫懷中。
“做噩夢了嗎,傻瓜,隻是個夢,有我在呢,不會有事的。”如女子般細致白皙手掌安撫地在阿簡的背上有節奏拍著,也享受著娘子難得的孩子氣。
緩過了氣,阿簡的眼睛越過丈夫的肩膀,發呆地望著床上那雕刻的圖紋,輕聲問句:“阿之,這世間當真有悲傷讓人絕望至死嗎?”夢中那雙紫眸所載的悲哀,至通她的靈魂。漫無邊際等待後,撕心裂肺後,由愛及恨後,除了悲哀還能剩些什麼?她不懂她為何就是能懂這些,那種胸口發痛的感覺太強烈了,掩蓋了所有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