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狗日的QQ(1 / 3)

狗日的QQ

敘事

作者:劉宏偉

還沒到用餐高峰,偌大的自助餐廳隻有十來個人在用餐、閑聊,看上去顯得有些稀稀拉拉的。收銀台旁,一位打扮時尚的中年婦女酥胸半開地斜靠在櫃台邊,正在iphone上跟QQ網友聊著,手機時不時發出的滴滴提示音,跟她臉上笑容的裂開程度此起彼伏地搭配著,渾然忘我,自成一統。水生朝大廳掃了一眼,找了個靠窗的角落,視野好,清淨,拐角處剛好可以擱蓮花跟木瓜的行李。

從木瓜的角度,正好能看見離他兩個座位遠的一位油頭粉麵的家夥正在用上網本聊QQ,恨恨道:“丫丫個呸的,真是進入了Q時代啊!要是某天突然沒了這QQ,得活活憋死多少鳥人啊!”

“不一定,此前360跟QQ大戰時,不少膽兒小的不也刪除了QQ嗎?再說沒了QQ不還有其他網聊工具嗎?人家的營銷策略你不得不佩服,一場全民偷菜,就給數億中國人傳染了Q癮……”水生就是在那時卸載了QQ的,後來要不是為了同父母視頻聊天,是決計不會安裝的。他知道木瓜對QQ的複雜心態,恨之入骨,同居的前女友就是被人用QQ聊跑了。但無法割舍,他的主要客源幾乎都用這玩意兒聯係業務,等於自己的衣食父母。

“那是中毒不深的,真正中毒深的,才不管後台泄密、竊取隱私啥的。寧願卸載360,花錢買卡巴斯基,也不肯卸QQ。我的好些客戶都是這麼幹的。網聊工具雖多,但你看普及程度,誰比得上QQ?三教九流、環肥燕瘦、男女老少,唉……前幾天我們樓道裏做清潔的老大媽都玩兒上手機QQ了,聽說還據此找到了一段黃昏戀……”木瓜一邊搖頭晃腦地說著,一邊彎腰替蓮花拉座位。拉了兩下沒見動靜,低頭一看,原來是固定死了的,自覺很“二”地笑了笑。

“Q吧,早晚Q出事兒。這幾天廣州白雲區新市街道辦事處主任在QQ上‘裸聊’的事件炒得正火,還被區紀委請去喝茶了,結果稱‘暫未發現劉寧存在違紀違法行為’,警告其要檢點個人行為。真搞笑,抓個村長都能查出事兒的年代,一個街道辦事處主任居然暫未發現問題,真能扯!”水生顯得有些憤憤不平。跟大多數國人一樣,一談起政府官員腐敗,多是一副義憤填膺而又無可奈何的樣子。

三個人落座後,水生帶著蓮花到食品區選菜,順帶介紹一下菜品。他擔心蓮花找不著北,但蓮花嫻熟的動作很快就打消了他心頭的顧慮,才想起蓮花雖然大部分時間都生活在僻遠的鄉鎮,但她的廚師老公帶著她在全國不少城市開過小餐館,對大城市的生活尤其是餐飲並不陌生。更何況網絡時代,地球都成一村了,城鄉的鴻溝隻局限在社會資源的再分配上,既得利益者的揮金如土,弱勢群體的饑寒交迫。

沒能顯擺出自己的優越,水生訕訕地選了點兒食物回到座位,讓木瓜去挑吃的。

木瓜的動作很麻利,很快就從食品區轉了回來。水生一看,頓時傻眼了。這小子在琳琅滿目的食品區,獨獨裝了滿滿一大盤蛋炒飯。

水生還未開口,木瓜的手機就傳出幾聲QQ提示音,他趕忙打開作了回複,“客戶詢問回扣點,沒辦法,生意是越來越難做了。現在這幫小老板是越來越難伺候了,在網上看完A片後,一條短信給你,你要不及時回複,他立馬找下家。Q生活,摳生活啊!唉……”旋即看出了水生眼裏的疑惑,憨憨地笑了笑,解釋了一句:“火車上一直沒吃東西,這東西下口快,頂餓。”

水生嘿嘿地幹笑了兩聲,遇到這等實誠人,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要都是這樣的顧客,恐怕自助餐廳老板們睡著了也會笑醒,笑罵一句“二百五”後接著做美夢。

三人選好自己吃喝的東西後,各自簡單地聊了聊自己掌握的同學近況,情報最準最多的還是水生,班上稍微混得有點兒模樣的同學,工作相對穩定的,基本上都跟他有聯係。半個小時不到,各自知曉的情況就彙集完畢,話題很快就被蓮花扯到了她自己身上。

“你們倆是我的老同學,都老不哈差的了,我也就不避諱什麼了。我老公那方麵太厲害了,就跟吃了鴉片似的,有癮!我早就受不了他了。”話很露骨,蓮花說完專注地盯著木瓜。她知道水生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不光話題,對她的人也沒啥興趣,三年前的那次短暫相聚便證明了這一點。

盡管平日裏也不是省油的燈,但那多半是對同性,此刻,木瓜對蓮花的直白和坦誠感到有些招架不住,嘿嘿地幹笑兩聲後,眼神瞟向了一旁隔離欄上的那盆塑料花,豔得生硬、蒼白,一如蓮花剛才的無厘頭告白。

蓮花說完,大大咧咧地直接用手抓起一隻雞翅膀,快速地啃了兩口後,又慌亂地放回了餐盤,嘴裏接連暗暗地吸了幾口冷氣。這動作讓一旁的水生抿嘴憋笑了一陣子,蓮花這下肯定被燙得不輕。烤雞翅看上去冷冷的,裏麵的溫度卻比開水還高,典型的巴到燙。

據說這家自助餐廳的炸雞翅味道比隔壁肯德基大叔的蜜汁雞翅還棒,價格卻是天壤之別,前者都漲到12一對兒了。照這個價格,隻要吃掉4對兒雞翅膀,就夠在這家自助餐台撈回本錢來了。再吃點兒別的,就等於多賺了。還沒到用餐高峰,木瓜把剛出爐的一鍋炸雞翅裝了滿滿一大餐盤,隻剩下雞腿兒焦黃著臉堆在餐盆裏。

這讓水生想起了以前做過的一篇跟自助餐有關的報道,得出吃自助餐的最高境界是“扶著牆進去,扶著牆出來”(餓得站立不穩了才進去吃,撐得走不動道兒了才肯出來),現在這話已經成一網絡流行語了。他把這話講給兩人聽,蓮花嘴一收,沒憋住,把嘴裏的檸檬水直接噴到了餐盤上。木瓜好點兒,隻是流了半截清鼻涕出來,自覺不雅地趕緊用衛生紙收拾了。

蓮花嘴角掛著幾滴檸檬水,把原本就已有些顯眼的胡茬子襯托得越發突出。女人長胡子,在三人還念小學的時代,可以當成一件稀奇事兒被圍觀或一個笑話來傳播。可眼下,無論年長的還是年輕的,無論大城還是小鎮,不少女性的嘴唇上都可以見到濃密的胡茬子。醫學上的解釋很簡單,激素分泌失調或服用藥物引起的,據說要根除很費勁。水生想提醒一下蓮花,又怕當著木瓜的麵會傷她的自尊,隻好抽出幾張麵巾紙遞了過去,希望她能領會。蓮花放下手中的飲料杯,伸手接過,會意地在嘴巴上擦了擦。

僅僅三年沒見,眼前的蓮花看上去青春的光澤又褪去了一大圈兒,但跟四周的北方女性一映襯,依然彰顯著江南水鄉女子的溫婉明亮和婀娜多姿。要是自己跟蓮花以前不認識,或者沒有發生三年前那一幕,自己還能做到如此淡然和克製嗎?還會如此挑剔和計較嗎?想起一哥們兒時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熟悉是情欲的天敵,新鮮是出軌的命門。水生收斂心神,舉杯跟兩位兒時同窗碰了碰。

“你要是真受不了,可以喊暫停或者幹脆拒絕唄,這也是你的權利。”水生說完扯著嘴,露出了一個事不關己的壞笑。木瓜被他的話給逗樂了,卻礙於這話裏的意味兒過於陰損,繃住了沒笑出聲來。

“根本行不通,他常說‘你是我老婆,你不跟我痛快留著給誰?難不成還能像錢那樣存在銀行生利息不成?再過幾年,你想痛快還得看老子高不高興呢……’還說‘你可以去告我,除非你想好了跟我離婚,或者存心讓女兒蒙羞,否則老子有的是辦法收拾你。’畢竟是家醜,我也擔心這事兒敞出去後對孩子影響不好,才一直忍到現在。在農村,遇到這樣一個混人,你們說我還能咋辦?要不是一幫QQ網友時不時地勸我,日子早就過不下去了。沒它,委屈了連句貼心話都聽不到。發明QQ這人,真是不簡單,至少,它讓我們這樣的農村人,知道了日子還有另一種過法,沒有跟社會脫節……”蓮花邊說邊叉起一塊兒甜瓜,放進嘴裏吧唧吧唧地嚼吧起來,響聲清脆。這是不少南方人吃飯的習慣,喜歡吧唧嘴,還有說辭,這樣代表飯菜可口。

“QQ好?那上麵說的有幾句是實話?全是些虛無縹緲的情緒發泄,線上說得天花亂墜,那些雲山霧罩的動聽話有幾句能在線下兌現?圖一短暫的嘴巴痛快,誰不會?可你們女人偏偏就愛聽那些假話、空話、廢話,其實線上越有耐心跟你掰扯的家夥,一旦達到目的,比誰都扯淡。不沾親不帶故,八輩子都不挨邊的關係,沒有目的能跟你掏心掏肺?誰能有那份耐心?真有的話,那也不是人,是聖人!”木瓜唾沫橫飛地說完,身子朝前一躬,端起麵前的紮啤,同水生碰了碰。

蓮花不明白木瓜為何對QQ如此不感冒,疑惑地看向水生,水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回了句完全不搭嘎的話:“你自己到底想咋樣?”

蓮花端起水生麵前多打的一紮啤酒,跟兩個人碰了碰,接連猛喝了兩口。看樣子酒量不小,剛才勸她喝不喝,這下卻自個兒灌了起來,一準兒心裏憋著不痛快。

“我隻想找個在生活中對我噓寒問暖的人,一個知冷知熱的人,一個不隻圖幹那事兒的男人,你們覺得這要求過分嗎?”蓮花的夾生普通話還是讓不遠處的一桌食客聽了個大概,那個禿頂歪嘴兒的老頭頻頻朝這邊投過目光。他對麵坐著的老太太全然不介意,低頭啃著盤子裏的雞腿兒,一副很幸福很滿足的樣子。

“這要求很正常,你老公不夠關心你?”木瓜關切地問道。

“不夠關心?哼……從結婚到現在,他從來就沒關心過我,他那點兒耐心和溫柔全給了QQ上那些女網友。就連幹那事兒都是霸王硬上弓。他當過兵,真要動起手來,我哪裏是他的對手。還時不時地威脅我一把——‘我要知道你在外麵偷漢子,老子第一個整死你……’”蓮花用“原生態”的直白方式,對著兩位老同學傾吐著自己的苦大仇深,絲毫沒察覺跟兩位大老爺們兒談這樣的話題似有不妥。

水生對蓮花的“性福”生活不感興趣,一聲不吭地硬著頭皮聽著。兒時那個嬌羞內斂的小姑娘和眼前這位在公開場合跟兩位男同學毫無保留地傾吐女人私密問題的女子,居然能重疊在一起,水生再次見證了生活的魔力,神情恍惚地看著麵前的啤酒杯。

木瓜從未結過婚,對真實的婚姻生活並無直接感受,開解得虛弱無力:“他畢竟是你丈夫,總有辦法可以溝通的。”

“唉,老同學,你是不知道我的苦,要是能溝通的話,我就不會像現在這樣難受了。他寧願在QQ上跟網友聊通宵,也不願意好好跟我說說話,也不照看孩子。我今天給你們倆說這些的目的,隻是希望你們兩位老同學能明白我的心思,能理解我今天這麼做的苦衷。”從見麵到現在,蓮花一直在強調她需要獲得兩位老同學的理解。骨子裏,她希望兩位老同學別把她千裏會網友的不得已看成一種本性的放蕩不羈。說完恨恨地瞟了水生一眼,要不是水生這家夥口沒遮攔,木瓜根本不會知道她來京的真正目的。

蓮花的事情並不複雜,一周前她在QQ上告訴水生,說是打算外出旅遊,想到武漢、北京走一圈兒。要是在二十年前,水生或許會為這樣的消息激動得徹夜難眠,對於一個遠在自己還沒完全發育全的時候,就暗自喜歡過的女孩兒,見麵當然是一場求之不得的歡愉。

退到三年前,至少也會激動一陣子。但眼下,水生把這當成了她開的又一次無聊的玩笑。即便是真的,他心裏反而猶豫著要不要接待。吃喝什麼的倒也無所謂,畢竟是兒時的同學。如果是全程陪同、包接包送、包吃包住,他就必須慎重考慮了。

真的假的?你到北京有什麼事兒嗎?你走了你們家餐館誰照料?

耍呀,難道你還不歡迎我嗦?看不起我們這些窮同學了嘜?餐館前段時間打給我哥哥了,原本就是跟他合夥的。我老公跟他搞毛了,散夥了,準備過段時間另外找個地方單獨開一家。

蓮花的話裏夾槍帶棒,讓水生聽著不太舒服。他知道,這是自己上個月有天喝醉後,四處打電話騷擾人的後果。隱約記得當天跟蓮花聊了很多,說了很多小時候的事情。這是他的一大毛病,酒喝高後就特別容易感傷,就愛打電話找人傾訴,找些平日裏不太可能主動聯係的人,說些平日裏不可能說得出口的掏心掏肺的話。這不,搞得蓮花誤會自己還很在意她,說起話來大派派的。

哪裏敢不歡迎,再說北京又不是我一個人的,我有什麼資格歡迎誰不歡迎誰,不是有首《北京歡迎你》的歌嗎?不過如果你真要來的話,先電話聯係一下,我得看到時候的工作安排。你知道的,給別人打工,身不由己的。不像你們,自己當老板,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見水生沒有爽快地答應,蓮花麵上有些掛不住,話鋒立轉:“這樣就嚇著你了?我有個朋友在北京,他邀請我過去玩兒幾天。什麼老板不老板的,也就開了家小餐館混口飯吃。”

“什麼朋友?男的女的?”水生從來沒聽蓮花提起過在北京還有朋友,有些不太信。

反正是很好的朋友。男的,說了你又不認識。

那你幹嘛不直接到北京找他,還得繞道武漢?

我不想讓老公知道我去了北京,先到武漢找親戚玩兒兩天。他前幾天到廣東找女網友去了,人還沒到家。等他回來照看孩子,我就出去。

你們兩口子真有意思,出去旅遊幹嘛不一起呢?

一起出去家裏孩子誰照顧?兩邊的父母身體都不好,隻能一個一個地出去,再說……

水生聽出了蓮花話語裏的閃爍其詞,不明白她嘴裏提到的到底是什麼朋友,但對方既然不是衝著自己來的,也就用不著瞎費心了。到時候大不了請她吃頓飯聚一下。再說蓮花此前已經說過不少次要來北京耍,最後都不了了之。不知是來了沒興致找他,還是壓根兒就沒來過。這年頭,再親近的關係都處得不鹹不淡的,到了對方所在的城市突然沒了相見的興致,也很正常。至少水生就經常這樣,原本計劃一定要見的朋友,真到了地頭卻意興闌珊猶豫不決,最後往往選擇悄然離開。爾後提及,也是隨便找個借口一筆帶過。

隨後幾天裏,水生把QQ設置成了隱身,這樣就可以避免跟蓮花搭話了。對水生而言,QQ的唯一好處是普及程度高,能省不少電話費。自那場偷菜的熱浪席卷神州大地後,這玩意兒就成了家喻戶曉人人參與的及時聊天工具。但上班的時候,他還是習慣用MSN,盡管此前曾經看不上QQ用戶的那撥MSN“白骨精”,如今大都入鄉隨俗地加入了QQ大軍。

豈料三天前的淩晨兩點多,蓮花突然給水生打了個電話。水生心裏很不爽,哪有正常人淩晨兩點鍾給人打電話的?雖然自己眼下是一個人過,沒有什麼顧忌和需要向什麼人解釋的,但如此沒禮貌的行為不單打擾了他的美夢,還令他虛驚一場。這個時間點上打來電話,多半預示著親近的人發生了緊急大事兒。

雖然來電顯示是個陌生的號碼,水生還是按下了接聽鍵。要是在大白天,他是不會接聽陌生的手機號碼的,電信詐騙和各種推銷活動太猖獗了,搞得他一律拒絕接聽陌生號碼來電。按下接聽鍵後,水生並沒有急著發音,他憋著氣,想聽聽對方是誰再決定說不說話。蓮花的粗大嗓門熱辣辣地傳了出來:“喂,喂,水生嗎?聽得見嗎?喂……怎麼不說話呢?我是蓮花……”

聽出是蓮花的聲音後,水生決定不搭理她,但也沒直接掛斷,他要讓對方感覺是線路或手機出了問題。蓮花見久未響應後,掛了電話再次撥了過來。這次水生幹脆不接了,把手機蓋在枕頭下降低鈴聲,重複兩三次後,鈴聲才徹底地消失。接著傳出嘀嘀兩聲短促的響聲,手機裏冒出了兩條短信:

我是蓮花,幹嘛不接我電話?

我明天到北京,你有空接待我嗎?

記得蓮花之前說過,要到北京找別的朋友,既然都不是來找我的,幹嘛要我接待?如果真是來找自己的,幹嘛不提前打聲招呼?接待?毛病!水生沒理睬,在床上翻滾了好一陣子,才重新入睡。

早上醒來,一直猶豫到臨近中午,水生才決定給蓮花回條短信:我在度假村開會,到後聯係。這話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可進可退,埋下了很好的伏筆。待搞明白對方的真實意圖後,想見,就說會議結束了;不想見,就借口會議還在繼續。這些年來京城吃喝玩樂的人實在太多了,要是不懂得適當回避,恐怕365天都有接待任務,搞不好比名亡實存的“駐京辦”還忙碌。

要是沒有三年前的那場遭遇,不管兜裏還剩幾毛錢,水生都會毫不猶豫甚至會心花怒放地去接待蓮花。當時的失望和無趣,如今看來倒成了一種解脫,連帶完成了一場自我認識。

“這年頭兒,認清對方是隻啥鳥,很難;認清自己,不是難,而是怕,不信?你哪天半夜醒來趴在窗口想會兒,忠孝仁義逐條過,到最後猛然發現,自己連隻鳥都不如……”木瓜酒量很小,三兩牛欄山二鍋頭下肚,平日木訥少言的他就開始把無限感懷灌進憤世嫉俗的慷慨陳詞中。看似無厘頭的嘮叨,聽進旁人的耳朵裏卻是另一番滋味兒。

三年前,水生回洛城裝修新買的一套商品房,期間,蓮花從別的同學的QQ空間裏找到了他。兩個人聯係上後,彼此都顯得無比興奮和感慨。二十年不見的小學同學,而且還是自己懵懂喜歡過的異性同學,突然之間聯係上了,恁誰都會激動一把。

水生平常很少用QQ,他最初申請QQ的目的很簡單,因為大哥給父母安裝了一台電腦並裝了QQ視頻,這樣他就能跟父母隨時在網上視頻聊天了。自從有了QQ後,慢慢地一些老同學和親友也加了進來。水生常想,要是沒有申請QQ,他跟蓮花恐怕這輩子都聯係不上,也就沒了後來發生的一切。

蓮花初中畢業後,就沒有繼續念書了,在外打了幾年零工後,就嫁給了現在的老公,一個廚師。兩個人結婚後在廚師老家的場鎮上開了家小餐館,雖算不上大富大貴,但小日子也還算過得去。蓮花先後給廚師生了兩個女兒,大的一個已經念小學五年級了,小的一個也開始念一年級了。

自從兩個人在QQ上聯係上後,經常聊些兒時的趣事以及同學間的音訊。同學情難得,小學同學情就更顯珍貴了。更何況小學時候的蓮花是全校出了名的小美人,才藝雙全,冰雪聰明,但凡班級或學校有什麼慶祝活動,無論唱歌還是跳舞,她都是壓軸表演。

學校裏不少男生都暗自喜歡著這個精靈般的美人胚子,水生也不例外,盡管兩個人不在同一班上,但這絲毫不影響他對蓮花的喜歡,每當課間操或休息時間看見她時,心頭還會時不時地冒出點兒“壞念頭”。

上初中後,水生跟蓮花依然不在一個班上。但此時的蓮花對水生已經是另眼相看了,因為他年年都是校級三好學生,年年都會上台領獎,每次見到他都會微微一笑。水生也不是省油的燈,隻要四周沒別的同學,他總會使壞地嘬起嘴巴朝蓮花波一下,每次蓮花總是嬌羞地一笑後,滿臉通紅地跑開。無論長相多麼歪瓜裂棗,隻要成績好,往往會贏得老師和異性同學的好感,這種現象恐怕也隻存在於思想單純的學生時代和校園生活。

難怪木瓜總愛時不時地冒出一句“象牙塔內無光棍啊”,看來,他把自己成為光棍的主要原因歸結到不該走出象牙塔。兩個人還專門為此探討過:

誰能一輩子待在象牙塔裏呢?

有啊,留校任教的多了去了。

嗬嗬,也是,現在的高校教師社會地位堪比公務員。

比公務員強多了,首先勞動強度沒那麼大,你別光看當官的清閑,你看那些沒當上官的小科員,不照樣累得跟孫子似的;其次是風險很小,不會一不小心就被一本破日記、一段模糊視頻、一則實名微博搞進去睡大通鋪了,還有更倒黴的,拔別人家的蘿卜把自己捎帶進去了;豔福深,一不小心就會被某個不開眼的青春少女電上,來上一段師生戀,即便是事後直奔主題衝著破格錄取或論文審查啥的,也是順理成章的人情;更牛的是外快肥實,隨便到地方政府、企業掛個顧問的虛銜或講堂課啥的,大把的銀子就裝進口袋了……

既然留校令你如此豔羨,當初幹啥不爭取一下?

靠!你也不想想,這是光爭取就能實現的嗎?更何況俺是地道的“四無人員”,做夢都沒敢奢望過。

啥時候又鑽出個“四無人員”來了?

一QQ網友自己攢的,無麵子、無奶子、無膀子、無銀子,嗬嗬……你數數。

……

看來跑銷售這些年,木瓜著實學到了不少江湖門道。侃起龍門陣來,比水生還老道。

初中畢業時,水生考進了縣城的高中繼續念書。蓮花南下成了一名打工妹,兩個人從此沒了聯係。但蓮花總是時不時地從別的同學那裏聽到一些關於水生的消息,說他這些年在京城混得不錯,是小學同學裏最有出息的一個。蓮花並沒有刻意去聯係水生的意願,所謂人窮誌不短,在她看來,自己跟水生早已不是一路人,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沒想到二十年後,兩個人通過QQ又聯係上了。一個已是兩個孩子的媽,在小鎮一隅過著小日子,實在,安穩;一個在大都市的浪潮中翻卷沉浮,表麵風光,內裏卻在垂死掙紮。

重新取得聯係後,隻要蓮花的廚師老公不在場,兩個人幾乎每天都要在網上聊會兒。她家裝了兩台電腦,兩口子一人一台,樓上樓下,互不幹擾。蓮花說得多,水生習慣性地聽著,偶爾點評似的回應一下。此時的水生,已經南征北戰輾轉生活了好幾個城市,因對社會生活的洞悉和閱曆的豐富,說出的話總是令蓮花佩服、感動。

蓮花沒想到事業有成的水生麵對昔日的老同學時,一點兒架子都沒有,說起話來貼心貼肺的。那段時間,水生獨自在洛城裝修房子,在家鄉的城市置辦個落腳點,一直是他多年來的心願。白天跟一幫建築工人混在一起,晚上就跟蓮花網聊。蓮花開著視頻,水生隻用音頻,負麵新聞看多了,除了父母外,他忌諱用視頻跟別人聊天。鏡頭裏的蓮花看上去光豔照人,加上自己光棍一條和兒時情懷的作祟,心頭暗鬼頓生。

聊著聊著,兩個人的心思都有點兒活泛了,就有了相見恨晚的衝動。尤其是當水生半開玩笑地告訴了蓮花他在小學時候就對她產生過“壞主意”後,蓮花的心越發蕩漾了。用她的廚師老公的話來說,這婆娘突然變得騷氣勃勃的,就跟打了雞血似的,妖豔得不得了。

光棍一條的木瓜對婚姻生活缺乏洞悉,對男女之事則完全是一副道行高深的專家嘴臉,“打情罵俏絕對是紅杏出牆的前奏,幹柴烈火,就看啥時候點著了。”

盡管水生對木瓜的這套說辭不太感冒,總擺出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但事後想想,還果真如此。這家夥沒能留在高校搞理論研究,還真是浪費資源了。

蓮花生活的小鎮,離洛城隻有六七個小時的車程,高速路通後,兩三個小時就能到達。究竟是誰先提出來的,有些記不大確切了,反正是有一天蓮花突然告訴水生,她老公到外地去辦事,她準備到洛城去看水生。正愁孤家寡人一個成天無事調劑的水生,激情滿滿地催促著蓮花趕快成行。

其實水生心裏還有另一層期望,自己買的這套房子是全款支付,加上裝修費,比自己最初預算的投資超出了不少。蓮花兩口子這些年一直在開餐館,又沒別的大開銷,手頭應該有不少積蓄。要是能周轉點兒,就不用再去求別的朋友了。眼下這時代,借情人都比借錢容易。再好的哥們兒一旦提到借錢,交情立馬會稀釋掉一大半。再說水生是個特愛臉麵的人,寧願死扛,也不會輕易向人開口。

蓮花是小學同學,分隔兩地,又跟自己不在一個圈子生活,不會有交集的朋友。兩口子開餐館多年,周轉幾萬塊錢應該不成問題,水生如此這般地盤算著一場財色雙收的接待,情緒越發高漲。

為了接蓮花方便,水生特意在離洛城長途汽車北站最近的五洲大酒店開了間套房。開好房間後,他又回到工地上繼續監視裝修工人。今天是做暗線,是裝修最重要的一個環節,暗線要是出了問題,檢修起來就成了大工程,需要傷筋動骨。為了省錢,他沒找正規的裝修公司,而是就近找的“馬路遊擊隊”,做完一道工序就得換一撥人,如果自己不把關,出了問題還得砸自己頭上。

蓮花打電話來說人已到五洲大酒店時,水生正在忙著跟工人交涉管線的標號和水管測試耐壓性,他讓蓮花先上房間去等,但前台不肯把鑰匙給她,她隻好在大堂裏幹等。

兩小時後,當水生出現在五洲酒店的大堂時,一眼就認出了正坐在沙發上打盹兒的蓮花,比視頻裏略顯清瘦,少了些水色,看來視頻這玩意兒也靠不住。但模子還是沒什麼大變化,走在大街上,依然屬於回頭率很高的類型。

蓮花明顯地沒認出水生來,水生一直走到蓮花對麵的沙發上坐下後,用似笑非笑的眼神看著她,連她臉上有多少顆小雀斑都數了個遍。生了兩個孩子,還能保持S形的身材,不知會令多少結完婚就橫向發展的北方婦女同胞羨慕。豐滿的胸脯格外熱火,飽滿的乳房鼓脹得呼之欲出。這樣的女人走在大街上,回頭率絕對不比那些清純的漂亮小姑娘差。

蓮花起初並沒在意,但老是被一個陌生的男人用似笑非笑的眼神盯著,上下打量,心裏發毛。瞪了對方兩眼絲毫不起作用後,隻好暗歎倒黴遇到了個大色鬼。她正要起身換個地方時,水生突然開口喊了聲:“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