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回憶,回憶。潮水般的回憶淹沒甘木,似在逼他為自己的故作逃避付出代價。
甘木走了,頭也不回地走了。對於何隨武和吉野浪一,他仍是一如既往地不屑一顧,一如既往地逼自己無情,逼自己忘記,逼自己麻木。
風在呼嘯,人在走,血在流。
*
甘木完全不記得自己最後走到了什麼時候,走到了什麼地方。但他醒來時,已是豔陽高照。
濃重的脂粉香氣。甘木向四周看了看,這裏應該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農家院落。可是,香從何來?
甘木想翻身起來,隻無奈渾身酸疼。那些還沒愈合的傷口又開始不斷提醒他自己現在是多麼虛弱。
有腳步聲傳來,女子的腳步聲。脂粉氣也愈重。甘木閉上眼睛,他現在沒準備麵對任何人。
有歎氣的聲音,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甘木,你也該醒了吧?何必再裝呢?
甘木不禁睜開眼睛,他顧不得身上的傷痛,一躍而起,冷冷道:我放過你一次,不要奢望我會再放你第二次。
來人正是雪柳。她坐到床邊,目不轉睛地盯著甘木,笑著問:你要殺我?你要殺救過你的人?
甘木態度沒變:你也未免太自信了!曹湖也救過我,你以為對我來說,你比他更重要嗎?
雪柳仍笑,自信地笑:你不會殺我,至少你現在不會殺我。
甘木沉默,他知道雪柳還有下文。
果然,雪柳看了看甘木的反應,繼續道:因為在以後的很多天中,對你來說,我活著比我死了更有價值;因為沒有我,你永遠也無法查明呂員外那件案子的真相。
甘木道:有話就說。
雪柳不屑地笑了笑:你想從我這裏得到線索?
甘木不語。
雪柳又道:如果你是我,你會不會說?
甘木沒有再說話,他空洞地看了雪柳一眼,慢慢走了出去。
他再次選擇了逃避。他害怕麵對,害怕選擇,害怕受傷。
他不知道該以什麼樣的姿態去麵對雪柳,也不了解自己對雪柳的感情,更害怕他們會互相傷到。
他們是同類人,這類人天生就具有讓別人不自覺地把他們當敵人的氣質。就像是刺蝟,即使不去刺人,刺也在那裏。
毫不避諱地說,甘木欣賞雪柳,真真正正的欣賞。因為他們是同類,完全相同的人。雪柳霸道,殘酷,冷血,獨立,孤傲,自負,心機深沉,玩弄手段,而且,做人實際,但你絕對不會說這麼做是錯的。
至少甘木不會說這麼做是錯的。
這麼神秘的一個女人,這麼複雜的一個女人,這麼變化無常的一個女人,本就對甘木這種男人有著強大的吸引力。
隻是甘木害怕。
畢竟他們都是刺蝟。
*
安財鎮。呂宅。黃昏。
漫天層層卷卷的白雲。唯有兩道平直濃厚的,一上一下,如兩柄利劍般刺向尚有餘威的太陽。
黃色,全是黃色。
呂宅大門緊閉。原本威武的朱漆大門上,油漆斑駁,破敗的不成樣子。高高的門檻上,那個腳印還在。
甘木蹲下身來,仔細看去,隻見門檻赫然成了蜂窩狀,而且比原來還高。
這顯然是藥物作用。
隻有那種腐蝕性極強的藥物,才能使原本堅固耐用的門檻在不到半個時辰內就化為朽木。
甘木初與曹湖相識時,曾在曹湖的藏藥室中見過這種藥水,還仔細請教過它的藥性。
隻是,這種藥水極難製成。誰又會多此一舉地把它灑到門檻上?
甘木站起身,頭腦清醒了些。他深吸口氣,緩緩推開大門。
想不到這地方還會有活人。
黃昏時分,天尚未黑透,有間屋子裏便有燈火閃亮。
甘木很是詫異,他隻向四周草草地看了看,便直衝燈火處而去。
就像一隻舍命的飛蛾。